第5章 鼓樓夜遇與神秘石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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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寶合上古籍時,指節在泛黃的紙頁上壓出一道淺痕。
    窗外的雨絲斜斜掃過玻璃,實驗室的掛鍾在淩晨兩點零七分處發出細碎的滴答聲。
    他摸了摸工裝褲口袋裏的洛陽鏟——那是導師上周從老家帶回來的老物件,包漿溫潤得像塊玉。“乾陵有活局“,導師說這話時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像探照燈,“活局不是機關,是活的氣數。“
    走廊裏的穿堂風卷著雨氣鑽進來,李寶縮了縮脖子。
    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藏青外套,剛要推門,鼓樓的鍾聲就撞進耳膜。
    一下,兩下,餘音裹著雨絲在樓道裏蕩,他後頸的汗毛跟著顫了顫。
    這鍾他聽過無數回,可今夜的悶響像有人用骨節敲棺材板,震得他心跳漏了半拍。
    夜排檔在研究所後門斜對麵,紅底白字的“老陝油潑麵“燈箱在雨裏暈成團暖黃。
    李寶剛掀開門簾,混著辣子香的熱氣就裹住了他。“寶子!“掌勺的老張頭從灶台後探出頭,圍裙上沾著油星子,“雨這麽大還來?“他應了聲,挑了張靠窗的木桌坐下。
    “我來擦。“
    女聲從頭頂飄下來。
    李寶抬頭,見個穿白大褂的姑娘正拿抹布抹他對麵的桌子。
    她發尾沾著雨珠,口罩拉到下巴,露出小巧的下巴和泛紅的鼻尖,“剛才有個醉漢吐這兒了,味兒散了半天才敢擦。“她說話時帶著點西安姑娘特有的軟,尾音像沾了蜜的絲線。
    李寶這才聞見桌角淡淡的酸腐氣,連忙往旁邊挪了挪:“謝了。“
    “謝啥。“姑娘把抹布搭在椅背上,轉身時白大褂下擺掃過他膝蓋,“我在鼓樓醫院值大夜,路過這兒總來吃碗麵。“她指了指牆上的掛鍾,“你看,兩點半準時到,比我鬧鍾還準。“
    老張頭端著麵過來時,李寶才發現姑娘麵前已經擺了碗油潑麵,辣子紅得像要燒起來。“俞茹對吧?“他突然想起上周在醫院做文物保護講座時,有個護士舉著話筒問“唐代陶俑彩繪遇水褪色能搶救嗎“,當時她戴的工牌上就寫著這名字。
    俞茹筷子頓在半空,眼睛倏地亮了:“你是那個講唐三彩修複的研究生?
    我記著呢!
    你說用明膠和桃膠調合劑,溫度不能超過四十度......“她夾起一筷子麵,辣得直吸氣,“我奶奶有個瓷碗,清末的,摔裂了,能這麽修不?“
    雨在窗外織成簾,李寶的麵湯騰著熱氣。
    他講著修複老物件的心得,看俞茹的眼睛隨著他的話忽閃忽閃,像雨夜裏突然亮起的星子。
    當他說到“有時候陶片缺了角,得用蜂蠟補,摸起來和原胎一個溫度“時,她突然伸手碰了碰他的碗沿:“那你摸我奶奶的碗,會不會也覺得暖?“
    淩晨三點的雨說停就停了。
    俞茹看了眼手機,“糟了,四點要查床“,她抓起白大褂往身上套,發梢的水珠甩在李寶手背上,“我跑著去醫院,你慢慢吃。“
    李寶追到門口時,她已經跑出去十米遠。
    路燈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白大褂在風裏鼓成帆。“下次帶奶奶的碗來!“他喊了一嗓子,聲音撞在潮濕的空氣裏。
    俞茹回頭揮手,發繩散了,黑發在風裏飄成一片雲。
    回到住處時,樓道裏的聲控燈壞了。
    李寶摸著黑上樓,鑰匙插進鎖孔的瞬間,腳邊“哢嗒“一聲——是個EMS快遞盒,貼著“上海光明建築集團“的寄件貼。
    他蹲下來,指腹蹭過寄件人姓名“趙亮明“,心跳突然快了兩拍。
    三個月前在西安文物局的茶話會上,這個穿深灰西裝的男人拍著他肩膀說:“小李,我讚助你做乾陵文獻研究,要什麽資料盡管開口。“當時他遞過來的名片還帶著體溫,邊角壓著“上海市政協委員“的燙金小字。
    李寶捏著快遞盒進了屋,頂燈亮起的刹那,銀行卡滑了出來,短信提示音緊跟著炸響:“尾號8888賬戶存入100000元。“
    他攥著卡的手微微發顫。
    書桌上的台燈在卡麵投下暖光,“上海農商銀行“的字樣泛著淡金。
    上個月他剛跟趙亮明提過想買套《唐會要》的影印本,定價九萬八,沒想到對方連零頭都補上了。
    李寶把卡塞進抽屜最裏層,指尖碰到個硬物——是白天在夫子廟地攤淘的小石鼓。
    那石鼓巴掌大,青灰色,表麵磨得發亮,刻著些歪歪扭扭的紋路,像蟲蛀的痕跡。
    攤主說“這是明孝陵外的老物件,當年守陵人刻的鎮墓符“,他花三百塊買的,圖個好玩。
    此刻他把石鼓托在掌心,突然想起今天是農曆七月十五——中元節。
    窗台上的綠蘿在風裏晃。
    李寶對著台燈看石鼓,紋路裏突然爬出道暗紅,像血滲進石縫。
    他正想湊近看,哭聲就響了。
    “哇——“
    像嬰兒被捂住嘴的抽噎,從床底鑽出來,又順著衣櫃縫往上爬。
    李寶後背抵著牆,額角沁出冷汗。
    他想起實驗室老教授說的“陰時聽嬰泣,必有邪物現“,可他是學考古的,向來不信這些。
    哭聲更近了,帶著股濕乎乎的腥氣。
    李寶抄起桌上的鎮紙,蹲下來往床底看——隻有積灰和去年掉的一隻襪子。
    他又拉開衣櫃,掛著的外套無風自動,衣角掃過他手背,涼得像死人的手指。
    “是不是你?“他捏起石鼓,指節發白。
    哭聲突然拔高,像利刃刮玻璃。
    李寶鬼使神差地用鎮紙敲了敲石鼓,“當“的一聲脆響。
    安靜了。
    整間屋子靜得能聽見他自己的心跳。
    李寶癱坐在椅子上,掌心全是汗。
    石鼓還在他手裏,剛才被敲的地方泛著淡青,那些蟲蛀似的紋路竟連成了個圈,像朵未開的花。
    他摸出手機查日曆,屏幕藍光映得臉發青。
    淩晨四點十七分,中元節的最後一刻鍾。
    趙亮明下午發的微信還在對話框裏:“小李,下周三來上海,我有件寶貝要你掌掌眼。“
    窗外的天開始泛白。
    李寶把石鼓塞進帆布包,又摸出兜裏的洛陽鏟。
    金屬鏟頭貼著大腿,涼絲絲的,像某種承諾。
    他想起俞茹跑遠時的白大褂,想起趙亮明名片上的溫度,想起剛才那聲嬰兒啼哭——還有石鼓上突然連成圈的紋路。
    “明孝陵。“他對著漸亮的天色輕聲說。
    那裏有朱元璋的神道石刻,有守了六百年的石獸和望柱。
    或許,那石鼓上的紋路,和那些刻了六百年的石頭,有什麽說不明白的關聯。
    床頭的自行車鑰匙在晨光裏閃了閃。
    李寶把帆布包甩在肩上,聽見樓外傳來第一聲鳥叫。
    今天要跟導師請假,要給俞茹發消息說“奶奶的碗可以修“,要帶著石鼓去明孝陵——或許,還能解開那個讓他後頸發涼的夜啼之謎。
    他最後看了眼桌上的銀行卡,轉身拉開門。
    樓道裏的聲控燈“啪“地亮起,把他的影子投在牆上,像尊古老的鎮墓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