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五殿閻羅判鬼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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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的腳步在青石板上頓住了。
望鄉台的霧比四殿更濃些,裹著他後頸的陰寒卻更烈,像有根冰針順著脊椎往腦子裏鑽。
台頂那道身影正垂首翻著金冊,皂靴尖懸在白玉台沿三寸處,玄色官袍被陰風吹得翻卷如夜雲,額間彎月冷光忽明忽暗——這輪廓,和他老家祠堂裏供了三代的包拯像分毫不差。
"那是五殿閻羅王。"黑無常的聲音突然在耳後炸響,驚得李寶肩頭一顫。
他這才發現白無常不知何時已退到了台階下,隻剩黑無常攥著鎖鏈,鏽鐵味直往鼻腔裏鑽,"陽間叫他包青天,陰間管他叫喚大地獄主。"
金冊"啪"地合上。
李寶喉結動了動,看見閻羅王抬眼,月光似的目光正穿過霧靄釘在他臉上。
那雙眼不像活人,卻比活人更亮,像是把千年的公正都淬進了瞳孔裏。
"帶張全上殿。"
聲音像古鍾裂帛,震得望鄉台的白玉欄杆嗡嗡作響。
李寶這才注意到台側陰影裏蜷著個人——或者說,鬼。
那鬼披頭散發,青灰色皮膚下浮著紫斑,聽見傳喚時渾身劇顫,膝蓋撞在青石板上"咚"的一聲。
牛頭從殿門裏踏出來,鐵叉往地上一杵:"張全,陽間當村主任時私吞二十萬修路款,逼死老周頭那事,還裝糊塗?"馬麵跟著甩了甩鎖鏈,鏈環擦過鬼犯腳踝,立即冒起青煙,"上回在宋帝王殿還抵賴,五殿主的生死簿能漏了你?"
張全突然跪爬兩步,指甲摳進李寶褲管:"大兄弟!
我陽間還有倆娃沒成年,求你跟閻君說......"話沒說完,馬麵的鎖鏈已纏上他脖子,狠狠一拽。
鬼犯的腦袋差點折成九十度,喉嚨裏發出破風箱似的嗚咽。
"鬆開。"閻羅王抬手,聲音比剛才輕了些,卻像塊壓在人心口的石。
馬麵慌忙鬆了鎖鏈,張全癱在地上直抽氣,喉管上的焦痕正滲出黑血。
閻羅王從台頂走下來,皂靴每踏一步,白玉台便泛起漣漪般的青光。
李寶這才看清他腰間懸著塊墨玉牌,牌上"陰陽判"三字正隨著腳步明滅。"張全,"閻羅王站定在鬼犯麵前,金冊再次展開,"貞觀二十三年三月初七,你在村委會把老周頭的低保折子撕了,說"老東西活夠了就早死",他當夜在你家門前上吊。"
張全的頭更低了,青灰臉上浮起驚恐:"我、我沒碰他......"
"你沒碰他,"閻羅王指尖劃過金冊,"可你撕了他兒子寄來的救命藥單,燒了他女兒寫的求情信。
他跪在你腳邊磕得頭破血流時,你蹲在門檻上嗑瓜子,說"要飯的也配講尊嚴"。"金冊突然泛起血光,"陽間查不出你的手,陰間看得見你的心——你心裏那把刀,捅進老周頭胸口時,比刀刃還狠。"
張全突然尖叫起來,像被踩了尾巴的貓:"那錢我都還了!
我被抓後把二十萬連本帶利退了,還去老周家磕了頭!"
"還了錢,磕了頭,"閻羅王的聲音陡然冷如冰窖,"可你退錢是因為警察查到了,磕頭是因為法官說"認罪態度好能減刑"。"他伸手按在張全額上,鬼犯的身體霎時透明,李寶看見一團黑絮狀的東西在他心口翻湧,"你的悔,是假的。"
張全突然像被抽了脊梁骨,癱在地上嗚嗚哭起來。
李寶望著那團黑絮,想起四殿宋帝王說的"欲念成刀",後槽牙都泛著酸。
"帶他上望鄉台。"閻羅王轉身走向台頂,玄袍掃過李寶腳邊時,他聞到一縷極淡的沉香味,像老家祠堂裏燒的線香。
望鄉台的霧不知何時散了些。
張全被牛頭架著拖上台時,李寶看見台心嵌著塊水晶板,正泛著暖黃的光——那是陽間的光。
"看。"閻羅王的聲音裏沒了剛才的冷硬,倒像在勸個迷路的孩子。
張全的哭嚎戛然而止。
他盯著水晶板,瞳孔驟然收縮,接著像被雷劈了似的跪下來,雙手死死摳住台沿:"妞妞!
我的妞妞怎麽坐輪椅了......"他突然扭頭,眼淚成串往下掉,"閻君!
我走那天妞妞才七歲,她、她腿怎麽斷了?"
"你坐牢第三年,你媳婦為了湊錢給你請律師,騎三輪撞了卡車。"閻羅王的聲音輕得像歎息,"你閨女為了給你寄錢,下學後去工地搬磚,從腳手架上摔下來。"
張全的指甲摳進白玉台,迸出火星:"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給娃攢點錢......"
"你想給娃攢錢,"閻羅王指向水晶板,"可你攢的是血錢。
你娃現在在工地搬磚時,工友說"你爹是貪官";你媳婦在醫院躺著時,護工說"你男人不是好東西"。"他頓了頓,"你看,你攢的錢,最後都變成了紮在他們心口的刀。"
張全突然撲向水晶板,額頭撞得砰砰響:"我錯了!
我真錯了!
閻君,讓我回去吧,我給老周頭燒十年紙,給妞妞當牛做馬......"
"晚了。"閻羅王合上金冊,"陽間有陽間的路,陰間有陰間的罰。"他抬手指向台底,"帶下去。"
牛頭馬麵架起張全往台下拖。
李寶跟著走了兩步,正看見台底的陰影裏立著幾排刑具:最前麵是個大石臼,杵棒上還沾著暗褐色的碎肉;旁邊是根碗口粗的鐵柱,表麵凝著黑血;再往後是兩扇磨盤,磨齒間卡著半截帶指甲的手指。
"剁肉醬。"黑無常突然在他耳邊說,"私吞救命錢的,先拿石臼把渾身骨頭砸成泥,再摻著血攪成肉醬——讓他嚐嚐老周頭被碾碎尊嚴的滋味。"
李寶胃裏一陣翻湧。
張全被按在石臼前時,突然像瘋了似的掙紮,指甲在牛頭胳膊上抓出幾道白痕。
牛頭悶哼一聲,鐵叉往他後頸一戳,鬼犯立即癱軟如泥。
杵棒落下的瞬間,李寶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混著張全的慘叫,像根鏽針直紮進耳膜。
"第二道,鐵刺穿身。"白無常不知何時湊了過來,聲音裏沒了平時的絮叨,"他逼老周頭撞牆時,老周頭額頭撞出的血洞有拇指粗——這鐵柱,正好比著那洞的尺寸鑄的。"
鐵柱紮進張全胸口時,李寶看見鬼犯的眼睛瞪得滾圓,青灰的臉瞬間變得煞白。
他突然想起張晗墜樓前在奶茶店哭的樣子,想起姚剛燒她考研資料時的冷笑,喉嚨像塞了團燒紅的炭。
"第三道,磨盤碾壓。"黑無常舔了舔嘴唇,"他當年把老周頭的地契撕成碎片時,說"你這把老骨頭,磨成粉都沒人要"——現在讓他自己嚐嚐。"
磨盤轉動的聲音像古寺的破鍾,張全的慘叫聲漸漸弱了,最後隻剩血肉被碾碎的"唧唧"聲。
李寶別過臉,卻看見更遠處的劍樹:鋒利的青銅劍倒插在地上,劍尖朝上,幾個鬼正被鬼卒拋上去,又被刺穿後摔下來,重複著墜樓的動作。
"那是十六誅心小地獄。"白無常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每個小地獄對應一種惡念,要受夠九千九百次苦,才進得了輪回司。"
李寶望著張全被鬼卒拖向劍樹的背影,突然覺得臉上涼絲絲的。
他摸了摸,是淚——在陰間掉的淚,竟比陽間還燙。
閻羅王不知何時又站在了台頂。
他望著刑場的方向,月光似的目光裏沒有憐憫,隻有沉得化不開的悲愴。
李寶盯著他額間的彎月,突然想起老家祠堂裏的對聯:"陰陽兩界皆明鏡,善惡千般總鐵肩"。
"他判的不是鬼,是人心。"白無常輕聲說。
李寶的膝蓋突然有些發軟。
他望著閻羅王玄色的背影,喉嚨裏像堵了塊燒紅的炭,想跪,又覺得不夠;想說些什麽,卻隻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該走了。"黑無常拽了拽他衣袖,鎖鏈發出細碎的響。
李寶卻挪不動腳,目光死死鎖在台頂那道身影上。
他聽見自己心裏有個聲音在喊:這才是真正的青天,這才是......
"下一個。"閻羅王的聲音再次響起,像古鍾裂帛。
李寶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已走到了台邊,離那道玄袍身影不過三步遠。
他望著閻羅王腰間的"陰陽判"墨玉牌,突然彎下腰,指尖幾乎觸到了青石板——
"李寶!"白無常的驚呼混著陰風吹來。
李寶猛地抬頭,正看見閻羅王轉過臉,額間彎月的冷光裏,那雙眼睛像兩汪深潭,正倒映著他顫抖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