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甘泉觀內生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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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往上林苑的馳道,幽深、寂靜。
    道路的兩旁,是參天的古木,它們的影子,在夕陽的餘暉下,被拉得很長很長,如同一個個沉默的,窺伺的鬼魅。
    墨塵的馬車,在宮中衛士的“護送”下,緩緩地,行駛在這條,曾隻屬於始皇帝一人的,專屬道路上。
    車廂內,沒有了沙盤,沒有了圖紙。
    隻有,墨塵,一人。
    他閉著雙眼,神情,平靜得,如同一口千年不波的古井。
    他知道,今夜,將是他穿越以來,最凶險,也最重要的一夜。
    他將要麵對的,不再是趙高那樣的閹賊,也不是李信那樣的猛虎。
    他要麵對的,是這片天下,唯一的,至高無上的主宰。
    他要與一條,已經亮出了獠牙,感到了威脅的……真龍,對弈。
    而棋盤之上,他自己的性命,以及,他身後那數萬人的未來,皆是……賭注。
    甘泉觀,建於上林苑的最深處,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之巔。
    這裏,是始皇帝晚年,最喜愛的,清修之地。
    當墨塵走下馬車,踏上那由青石鋪就的山道時,他能聞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鬆濤與檀香混合的,清冷氣息。
    整個道觀,很小,很樸素。
    觀內,沒有一個宮女,沒有一個宦官,甚至,沒有一個,持戈的衛士。
    隻有一個,身著素白孝服的年輕人,正背對著他,立於觀前的懸崖邊,俯瞰著,下方那片,燈火璀璨,如同星河般的……鹹陽城。
    聽到腳步聲,扶蘇,緩緩地,轉過身。
    他的臉上,沒有了朝堂之上的威嚴,也沒有了麵對儒生時的掙紮。
    隻有,一片,如同寒潭般的,冰冷的平靜。
    “你來了。”他開口,聲音,被山風,吹得有些飄忽。
    “臣,來了。”墨塵上前,對著他,長揖及地。
    “不必多禮了。”扶蘇擺了擺手,“今夜,此處,無君,無臣。”
    “隻有,兩個,想讓這大秦,變得更好的人。”
    他指了指懸崖邊,那一張早已備好的,石桌。
    桌上,沒有佳肴,沒有美酒。
    隻有,一盤,下至中盤的,殘局。
    以及,一壺,正在小小的泥爐上,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的……清茶。
    “坐。”
    墨塵依言,跪坐在了扶蘇的對麵。
    “墨卿,”扶蘇的目光,落在那盤黑白交錯的棋局之上,“你看這盤棋,黑子勢大,已成合圍之勢。白子雖巧,東衝西突,卻已……無路可走。”
    他抬起頭,那雙總是充滿了仁慈的眼眸,此刻,卻如同最鋒利的劍,直刺墨塵的內心。
    “你,能為朕,解此殘局嗎?”
    墨塵知道,他問的,不是棋。
    他問的,是,這天下。
    是他墨塵,和他那已經龐大到,讓君王都感到恐懼的……勢力。
    墨塵沒有去看那盤棋。
    他隻是,緩緩地,抬起頭,迎著那,足以讓任何人,都為之臣服的,帝王目光。
    “陛下,”他笑了,笑得,雲淡風輕,“您錯了。”
    “棋局之勝負,從來,都不在棋盤之內。”
    “哦?”
    “白子,看似被困。但,它若能,讓這棋盤之外,那萬裏江山,都變成它的棋子。讓那百萬工匠,億萬黎民,都成為它的氣……”
    墨塵的聲音,在寂靜的山巔回蕩,充滿了奇異的魔力。
    “那這棋盤,便不再是棋盤。而是,白子,用來點綴江山的……畫卷。”
    “屆時,黑子再多,再勢大,不過是,畫卷之上,幾點無根的,墨跡罷了。”
    扶蘇怔住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那雙深邃的眼眸中,所蘊含的,那種,他從未見過的,以天下為棋盤,以萬民為棋子的……煌煌大道!
    許久,他才緩緩地,笑了。
    “說得好。”
    “說得,真好。”
    他親自,為墨塵,也為自己,斟上了兩杯,滾燙的清茶。
    茶水,在月光下,呈現出一種,琥珀般的,清澈色澤。
    他將其中一杯,輕輕地,推到了墨塵的麵前。
    “墨卿,”他的聲音,變得無比柔和,卻也,無比冰冷,“你,是朕此生,見過,最驚才絕豔之人。你為帝國,立下了不世之功。這一杯,朕,敬你。”
    “但是,”他話鋒一轉,那雙眼睛,再次,變成了,兩條最鋒利的,毒龍。
    “你這柄劍,太過鋒利。利到,讓朕,夜不能寐。”
    “朕,怕,有朝一日,會握不住它。”
    “甚至,會被它,反噬。”
    他看著墨塵,問出了,他今夜,真正的,也是最後的問題。
    “你,能不能,讓朕……”
    “安心?”
    這一問,便是,生死局。
    是君王,對權臣,下的,最後通牒。
    答應,便要自斷羽翼,從此,淪為帝王手中的,一把沒有思想的刀。
    不答應,那今日,這甘泉觀,這杯清茶,便是……斷頭酒。
    墨塵看著眼前那杯,在月光下,散發著氤氳熱氣的,清茶。
    他的臉上,沒有半分猶豫,也沒有半分恐懼。
    他隻是,緩緩地,端起了茶杯。
    然後,當著扶蘇的麵,對著那輪,高懸於天際的,清冷的明月,輕輕一敬。
    “陛下,”他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平靜,也前所未有的……真誠。
    “您,又錯了。”
    “臣,從來,都不是劍。”
    “臣,隻是那個,在爐火之前,揮舞著鐵錘,為陛下您,鑄造利劍的……”
    “鐵匠。”
    “劍,是什麽模樣,該有多鋒利,該指向何方……”
    “從來,都隻由,握著它的,那隻手,來決定。”
    “而那隻手,從始至終,都隻在,陛下一個人的,身上。”
    說完,他不再多言。
    在扶蘇那雙,急劇收縮的瞳孔注視下。
    他將杯中滾燙的清茶,一飲而盡。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靜止了。
    山風,停了。
    茶煙,散了。
    許久,許久。
    龍椅之上的扶蘇,才緩緩地,端起了自己麵前那杯,一模一樣的清茶。
    也,一飲而盡。
    “好。”
    他放下茶杯,隻說了一個字。
    一個,代表著猜忌的結束,代表著信任的重建,更代表著,一個全新的,更加瘋狂的時代,即將……開啟的字。
    “記住,你今日的話。”
    他站起身,走到懸崖邊,再次,俯瞰著那片,屬於他的,萬裏江山。
    “明日起,”他的聲音,恢複了帝王的威嚴與霸道,“‘鐵軌’之事,朕,要看到,它,動起來。”
    “朕的國庫,朕的天下……”
    “為你,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