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一捧黃土,帝都血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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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那根象征著新時代,也象征著死亡的“玄鐵龍脊”,在萬眾矚目之下,被深深地砸入鹹陽城郊的土地時,長平侯府內,那場原本還充滿了不甘與憤怒的秘密集會,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絕望的寂靜。
    拚?
    拿什麽去拚?
    拿他們府中那些,自以為是的精銳護衛,去跟那能一劍斬斷百煉鋼的“考工銳士”拚嗎?
    還是拿他們那點,在地方上作威作福的權勢,去跟那個,連天子都敢當做棋子來落子的妖孽,去拚?
    長平侯嬴成,這位沙場出身的老將,怔怔地看著窗外,那根,即使隔著數裏,依舊能感受其冰冷氣息的“龍脊”,他那總是挺得筆直的腰杆,第一次,緩緩地,佝僂了下去。
    他知道,他們,已經沒有了,與那個年輕人,正麵抗衡的資格。
    “侯爺……”一名宗室子弟,聲音顫抖地問道,“那……那我們,難道,真的要……要親手,刨了自家的祖墳嗎?”
    刨祖墳。
    這三個字,像三柄最鈍的刀子,狠狠地,捅進了在場每一個,自詡為帝國功勳之後的心髒。
    讓他們,痛不欲生。
    “不。”
    許久,長平侯才緩緩地,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個字。
    他的眼中,沒有了之前的暴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可怕的,如同毒蛇般的,陰冷與決絕。
    “我們,不刨。”
    他轉過身,看著在場所有,麵如死灰的王侯公卿。
    “我們,去……祭祖。”
    第二日,一個足以讓整個鹹陽城都為之震動的消息,如同一場突如其來的寒流,席卷了帝都的每一個角落。
    長平侯嬴成,這位軍功世家的領袖,帝國碩果僅存的皇叔,竟……“順應”了新法。
    他,沒有反抗,沒有哭訴。
    他隻是,向全城,發出了告示——
    三日之後,他將親率長平侯府上下一千三百餘口,赴城外祖陵,行“大祭”之禮。
    他要,在祖宗的陵寢,被那冰冷的“鐵龍”,碾碎之前,為列祖列宗,獻上,最後的祭奠。
    消息一出,滿城嘩然!
    緊接著,安國君府、通武侯府……數十家,在帝國曆史上,都曾留下赫赫威名的功勳世家,竟在同一時間,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他們,不反抗。
    他們,隻祭祖!
    他們,要用最悲壯,也最決絕的方式,去迎接那,即將降臨在他們祖墳之上的……鐵蹄!
    一時間,整個鹹陽城的輿論,徹底被引爆了。
    “天哪!長平侯他們,這是要……以死明誌嗎?”
    “太慘了!想我大秦,以軍功立國,如今,竟要讓功臣之後,親眼看著自己的祖墳,被夷為平地!”
    “那墨司丞……手段,是不是,太過酷烈了些?”
    “是啊,鐵路雖好,可……可也不能,掘人祖墳啊!此舉,有違天和,有傷國本啊!”
    一股無形的,由“孝道”、“禮法”、“祖宗之法”編織而成的大網,在短短三日之內,便籠罩了整個鹹陽城的上空。
    之前,所有對“考工司”的讚美,對墨塵的崇拜,在這股大網之下,都開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民心,這最不可捉摸的東西,第一次,開始,出現了……動搖。
    鹹陽宮,禦書房。
    “啪!”
    一隻名貴的玉杯,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扶蘇,這位大秦的新君,氣得渾身發抖,他指著麵前,那個一襲青衣,神情卻依舊平靜得可怕的年輕人,暴怒如雷!
    “墨塵!你看你做的好事!”
    “掘人祖墳!與天下功臣為敵!你這是要,將朕,將整個大秦,都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嗎?!”
    他的身旁,淳於越等一眾儒生博士,更是跪倒在地,老淚縱橫,以頭搶地。
    “陛下!臣等,死諫!”
    “請陛下,立刻收回成命!嚴懲墨塵此等,亂國之賊!否則,我大秦,百年積攢的軍功人心,將……將毀於一旦啊!”
    李斯與李信,分立兩側,沉默不語。
    但他們那緊鎖的眉頭,和凝重的臉色,也同樣,表明了他們的態度。
    這一次,墨塵,玩得,太大了。
    大到,已經觸碰到了,這個帝國,最神聖,也最不可觸碰的……底線。
    “墨卿!”扶蘇看著他,眼中,是無盡的失望與痛心,“朕,再問你最後一次。此事,可有,轉圜的餘地?”
    “有。”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墨塵,竟緩緩地,點了點頭。
    扶蘇的眼中,閃過一絲希望。
    隻聽墨塵,繼續,用他那平靜到令人發指的聲音,說道:
    “隻要,陛下,再給臣,一道旨意。”
    “什麽旨意?”
    “一道,能讓臣,在這鹹陽城,再建一座,比長信侯府的祖陵,還要宏偉,還要壯觀的……新陵的旨意。”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所有人都用一種看瘋子的眼神,看著墨塵。
    拆了舊的,再建個新的?
    這是何等荒唐的言論!
    然而,墨塵,卻沒有理會他們。
    他隻是,看著龍椅之上,那個同樣被他這番話,驚得說不出話來的年輕帝王。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滿了無盡嘲諷的,弧度。
    “陛下。”
    “那些所謂的‘功臣之後’,他們,是真的在乎,那一捧埋在地下的黃土嗎?”
    “不。”
    “他們在乎的,是他們自己的臉麵。”
    “他們在乎的,是他們,能借著‘祖宗’的名義,來對抗新法,來保住他們,手中那早已腐朽的……特權。”
    “他們,不是在祭祖。”
    “他們,是在用他們祖宗的牌位,來當做,與陛下您,與整個帝國,叫板的……盾牌!”
    “您若退一步,他們,便會進十步!”
    “今日,他們能以‘祖墳’要挾。明日,他們便能以‘社稷’要挾!最終,將陛下您,徹底架空,變成一個,有名無實的……傀儡!”
    墨塵的聲音,如同最鋒利的刀,一刀一刀地,剖開了這溫情脈脈的“祭祖”背後,那最血腥,也最肮髒的,政治圖謀!
    扶蘇的臉,瞬間,沒了血色。
    “那……那你的意思是?”
    “他們,不是要演一場,‘以死明誌’的悲情大戲嗎?”墨塵笑了,笑得,無比森寒。
    “好。”
    “那臣,就,親自去,為他們,搭一個,全天下最大的戲台。”
    “臣,要為他們,準備好,最華麗的棺槨,最隆重的葬禮。”
    “臣,要以陛下的名義,追封他們為‘為國讓路之忠烈’,將他們的‘孝舉’,載入史冊,傳唱千古。”
    “臣,要讓他們,想死,都死得,風風光光。”
    “臣,更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看看——”
    墨塵看著扶蘇,一字一句地,說出了那句,足以讓整個帝都,都為之血寒的,最後通牒。
    “在這大秦,在這‘鐵軌’之前。”
    “到底,是他們的臉麵,硬。”
    “還是,我這柄,由陛下親賜的……”
    “屠刀,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