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鹹陽城郊，長平侯府祖陵。
    這裏，是整個帝國，除了皇家陵寢之外，最氣派，也最神聖的所在。
    但今日，這片肅穆的土地，卻被一種，悲壯到近乎於絕望的氣氛，所籠罩。
    以長平侯嬴成為首，鹹陽城內，共計三十六家，皆是為大秦立下過赫赫戰功的王侯功勳，此刻，正身著最隆重的純白祭服，率領著各自的族人，黑壓壓地，跪倒在自家的祖陵之前。
    香案之上，青煙嫋嫋。
    哭嚎之聲，震天動地。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嬴成，無能啊！”長平侯，這位年過六旬的老將，以頭搶地，聲淚俱下，“未能守住祖宗基業，即將眼看陵寢被毀，我等……有何麵目，去見九泉之下的先人啊！”
    “蒼天無眼！酷吏當道啊！”
    “我等，寧可，死於此地，與祖宗同眠，也絕不，親手，刨開這片埋骨之地！”
    他們的哭嚎，充滿了感染力。
    遠處，那些被允許前來圍觀的數萬鹹陽百姓，看著這些，曾經高高在上的王侯，如今，卻要麵臨“掘祖墳”的屈辱，一個個，都露出了不忍與同情之色。
    民心，這最微妙的東西，正在，悄然逆轉。
    就連扶蘇派來，名為“監禮”，實為“觀察”的幾名中車府官員，看著眼前這悲壯的一幕，臉上，也露出了，深深的動容與……猶豫。
    他們，都在等待。
    等待著，那個，逼得滿朝功勳，走上絕路的……年輕人，到來。
    午時，日上中天。
    就在這悲壯的氣氛，被渲染到頂點之時。
    一陣，整齊、沉重，卻又充滿了死亡氣息的腳步聲，從官道的盡頭，緩緩傳來。
    沒有旌旗，沒有儀仗。
    隻有，一千名，身著墨色工服，神情麻木的“新生營”匠人，推著一輛輛，巨大的獨輪車。
    車上，蓋著厚厚的麻布。
    而在這支隊伍的最後方，墨塵，一襲青衣，在王翦和阿猛的護衛下，緩步而來。
    他的臉上，沒有半分表情。
    他的眼中，更沒有半分憐憫。
    隻有，一片，如同寒冬般，冰冷的漠然。
    “墨塵來了！”
    “他……他還敢來！”
    長平侯嬴成，看到墨塵，猛地站起身，指著他，眼中，是刻骨的仇恨。
    “墨塵！你這亂國之賊！酷吏之尤！”他用盡全身力氣，嘶聲力竭地吼道，“今日，我等三十六家功勳之後，便在此地，以死明誌！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向陛下交代！如何，向天下萬民交代！”
    墨塵沒有理會他。
    他隻是，對著身後，輕輕地，一揮手。
    那千名匠人，訓練有素地，將獨輪車上的麻布，猛地，扯下！
    “轟——！”
    當看清車上之物時，在場的所有人，無論是王侯，還是百姓，無不，倒吸一口涼氣！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那車上，裝載的，不是兵器，不是石頭。
    而是一口口，用最上等的金絲楠木打造，雕刻著華麗紋路，足以媲美公卿葬儀的……嶄新的，黑漆棺槨！
    不多不少，整整，三十六口！
    一口，對一家！
    匠人們，麵無表情地，將這一口口，散發著死亡氣息的棺槨，從車上抬下。
    然後，“砰”的一聲，重重地，放在了，那三十六家，正在“祭祖”的王侯功勳的……麵前！
    整個祖陵，一片死寂。
    針落可聞。
    所有人的哭嚎，都在這一刻，戛然而止。他們怔怔地看著眼前那口，仿佛是為自己量身定做的，華麗的棺材，隻覺得，自己的心髒，都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
    就在這時，墨塵，開口了。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柄最鋒利的刀，精準地，剖開了這場“悲情大戲”背後，所有的虛偽與算計。
    “長平侯爺，說得好。”
    他看著臉色煞白，渾身都在發抖的嬴成，臉上，竟露出了一絲“讚許”的笑容。
    “諸位大人，忠於大秦，孝於先祖。為國之‘龍脊’，不惜，舍生取義，殺身成仁。此等**亮節，墨塵，佩服。”
    “陛下，在聽聞了諸位的‘義舉’之後，亦是，龍顏大悅，感動不已。”
    “故而，特命本官，前來，襄助各位大人，全了你們這，忠孝之名！”
    他指著那些，散發著死亡氣息的棺槨，聲音，陡然變得，洪亮而又充滿了，一種，近乎於殘忍的，莊嚴！
    “此三十六口金絲楠木棺，乃陛下，與我‘考工司’，共同，賜予諸位忠烈的……最後體麵！”
    “今日，此地，既是爾等之祭祖台，亦是，我大秦的……忠烈祠！”
    “諸位大人，”墨塵看著那些，已經徹底被他這番話，驚得魂飛魄散的王侯公卿，臉上的笑容，變得無比“和善”，也無比……森寒。
    “是現在，就躺進去，由本官，親自為你們，上奏天聽，請陛下追封諡號，將你們的‘義舉’，載入史冊，傳唱千古？”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如同九幽寒風，刮過每一個人的骨髓。
    “還是……現在，就拿起，本官為你們備下的鐵鍬，親手，為我大秦的‘龍脊’，為這通往煌煌盛世的康莊大道……”
    “清開，這第一捧，沾染了你們祖上榮光的……”
    “黃土？”
    話音落下。
    王翦，一揮手。
    他身後那五百名“考工銳士”，麵無表情地，將數百把，由“考工鋼”打造，鋒利無比的嶄新鐵鍬，“哐當”一聲，丟在了，那些王侯公卿的麵前。
    一邊，是早已備好的，華麗的棺槨。
    一邊，是閃爍著寒芒的，冰冷的鐵鍬。
    生路，與死路。
    選擇權，在你們自己。
    長平侯嬴成，怔怔地看著眼前的棺材，又看了看腳下的鐵鍬，再看看那個，一襲青衣，臉上掛著魔鬼般笑容的年輕人。
    他，“噗”的一聲，一口鮮血，狂噴而出。
    他知道，他們，這些自以為能用“法理”、“人心”來要挾一切的舊日王侯，在這柄，不講任何道理的，絕對的屠刀麵前……
    已經，再無，任何，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