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長長的宮道，由冰冷的青石鋪就，兩側，每隔十步，便站著一名手持長戟，麵無表情的宮中禁衛。
    他們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剮在墨塵與蒙恬的身上。
    空氣，是凝固的。
    連風，似乎都已在這座巨大的，名為“皇權”的囚籠之中，停止了流動。
    蒙恬，這位帝國上將軍，他按在劍柄之上的手，青筋暴起。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從那一道道冰冷的目光背後，所散發出的，毫不掩飾的……殺意。
    他知道，這，是一條通往地獄的，不歸路。
    然而，走在他身旁的那個年輕人，卻依舊，神情平靜，步履從容。
    他，一襲青衣，在這金碧輝煌，卻又充滿了死亡氣息的宮殿之中，顯得是那麽的格格不入，卻又，那麽的……刺眼。
    他，不像是在走上斷頭台。
    更像是在，巡視著，他自己的，領地。
    麒麟殿。
    這裏，是帝國舉行最高規格國宴的所在。
    但今日，這裏，沒有歌舞，沒有佳肴。
    隻有，冰冷的，足以倒映出人影的，黑曜石地板。
    和，高居於九重台階之上，那張，由玄鐵與黃金鑄就的，冰冷的……龍椅。
    扶蘇，身著一身最隆重的十二章紋玄黑龍袍，頭戴平天冠，端坐於龍椅之上。
    他的臉上，沒有了往日的仁慈與溫和。
    隻有，一種，君臨天下，執掌生殺的，絕對的，帝王威嚴。
    在他的下方，丞相李斯，衛尉李信，以及，以淳於越為首的數十名儒生博士，分列兩側，神情肅穆，噤若寒蟬。
    當墨塵與蒙恬，踏入這座，空曠得，能聽到自己心跳聲的大殿時。
    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間，聚焦了過來。
    那目光，有忌憚，有快意，有幸災樂禍，更有，毫不掩飾的，必殺之意！
    “臣，蒙恬。”
    “臣，墨塵。”
    兩人走到大殿中央，對著龍椅之上的扶蘇，長揖及地。
    “參見，陛下。”
    “兩位愛卿，平身。”扶蘇的聲音，很輕，很慢，卻像一柄柄無形的重錘，狠狠地，敲擊在每個人的心上，“一路西征，勞苦功高。朕，已備下薄酒，為二位，接風洗塵。”
    他，輕輕地，一揮手。
    兩名小宦官，捧著一個由黃金打造的托盤，緩緩走下台階。
    托盤之上，隻放著，兩隻，由夜光美玉雕琢而成的，晶瑩剔透的……酒爵。
    爵中，是琥珀色的，醇香的禦酒。
    但，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那裏麵，盛著的，絕不是酒。
    而是，君王，賜予臣子，最後的……死亡。
    蒙恬的虎目，瞬間，赤紅！他正要上前一步。
    墨塵，卻用眼神，製止了他。
    他，緩緩地，走上前去，親自，從托盤之上，端起了那兩隻，足以決定他們生死的酒爵。
    他將其中一杯，遞給了蒙恬。
    然後，自己，端起了另一杯。
    他沒有看扶蘇，也沒有看那些，臉上已經露出殘忍笑容的儒生。
    他隻是，看著自己杯中，那清澈的，倒映著這座金鑾殿，穹頂的……酒液。
    “陛下，”他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是那副，平靜得可怕的模樣，“臣，有罪。”
    扶蘇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的快意。
    “哦？墨卿，何罪之有啊？”
    “臣之罪，在於，所見，太小。”墨塵抬起頭，迎著扶蘇的目光，笑了，“臣，窮盡心力，為陛下，為大秦，開西域，鑄鐵軌，平江南。臣，自以為，已為陛下，打下了，一片，萬世不朽的基業。”
    “但，直到昨日，臣，於上庠總署之內，整理古籍時，才在一卷，早已殘破的，名為《山海》的異誌之中，窺得，這方天地的……真正模樣。”
    “臣，方知，我大秦，我中原，不過是，這浩瀚天地之間，一隅之地罷了。”
    “臣，有罪。罪在，以螢火之光，妄圖與皓月爭輝。罪在，坐井觀天，險些，耽誤了陛下您，那本該，君臨四海，澤被蒼生的……真正霸業！”
    他，當著所有人的麵，竟，開始，自我批判！
    而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記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扶蘇的心上，砸得他，有些發懵。
    就在這時！
    墨塵，猛地，從懷裏，掏出了一樣東西！
    那不是兵器，不是印信。
    而是一卷，由最上等的，雪白的鮫人絲，繪製而成的，巨大的……地圖！
    他，將地圖，狠狠地，甩向空中！
    “嘩啦——！”
    地圖，在空中，展開！
    露出的，是一個，所有人都從未見過的，全新的……世界！
    那上麵，有他們熟悉的大秦版圖，有北方的匈奴草原，有遙遠的西域三十六國。
    但是，在那之外！
    在那無盡的東海之東，竟還標注著，一片，名為“扶桑”的，富庶島嶼！
    在那南海之南，更有著，無數，如同珍珠般散落的，充滿了香料與黃金的，“南洋”諸島！
    甚至，在那最遙遠，最不可思議的，西海之西！
    還標注著，一個，同樣龐大，同樣強盛，其文字、人種，皆與中原截然不同，名為“羅馬”的……黃金帝國！
    以及，一個，橫跨歐亞，名為“亞曆山大”，由一位“世界之王”，所建立的，傳說中的……日不落之國！
    “這……這是什麽？！”
    “海外……竟還有如此廣袤的天地？！”
    “羅馬？亞曆山大？這……這都是些什麽鬼東西？！”
    整個麒麟殿，徹底，炸了！
    所有的大臣，包括李斯和蒙恬在內，都用一種看神跡般的，充滿了駭然與貪婪的眼神，看著那副，在空中，緩緩飄落的……世界地圖！
    而龍椅之上的扶蘇，更是“轟”的一聲，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看著那副，將整個世界，都清晰地，展現在他麵前的地圖，他那顆，帝王的心，在這一刻，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名為“征服”的，巨大的火焰，徹底，點燃了！
    就在這時！
    墨塵，動了。
    他，端著那杯，致命的“禦酒”。
    當著所有人的麵，對著龍椅之上，那個，已經徹底被他所描繪的“世界藍圖”，驚得說不出話來的年輕帝王。
    “噗通”一聲，單膝跪地！
    他，高高舉起手中的酒爵，聲音，如同洪鍾大呂，響徹整個，金鑾殿！
    “陛下！”
    “臣，今日，不為自己，辯解一字！”
    “隻，為我大秦，為陛下您，獻上，這整個……天下！”
    “臣，願，以我這，殘破之軀，以我這，格物之學。”
    “為陛下，為我大秦，打造一支，能橫渡四海的無敵艦隊！”
    “為陛下，為我大秦，訓練出，一支，能踏平所有國度的，神之軍隊！”
    “為陛下，為我大秦，去征服，那地圖之上，所有的土地，所有的財富，所有的……文明！”
    “讓，我大秦的‘日月黑龍旗’，插遍這，天地之間的，每一個角落！”
    “讓，陛下您的名字，成為這，古往今來，唯一的……”
    “世界之王！”
    “此，便為，臣之罪。亦是，臣之……誌！”
    “臣，話盡於此。”
    墨塵看著扶蘇，看著他那雙，已經因為極致的興奮，而燃燒起熊熊火焰的眼睛，緩緩地，將那杯“禦酒”，送到了自己的唇邊。
    “是生，是死。是為臣，還是為賊。”
    “皆在，陛下……”
    “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