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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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如沉墜無底冰淵的溺者,極其艱難地掙脫龍威殘留的靈魂冰封。
徐雲瀚的眼皮劇烈顫抖數下,終於掀開一道血痂覆蓋的縫隙。
刺目的天光如金針攢刺!他下意識欲抬臂遮擋,卻驚覺身體懸空,視野在萬丈高空瘋狂傾搖!艱難凝定眩暈後,悚然發現自己竟被許長弓如提重袋般單手懸握——
腳下是翻湧咆哮、深不見底的乳白雲海怒濤;頭頂是純淨得令人心悸的觸手青冥;遠方嶙峋如巨獸骨刺的山脊刺破雲層,帶著洪荒的沉默直指九霄!砭骨罡風如億萬冰刃切割著他襤褸衣衫,真實的高空恐懼與徹骨深寒席卷全身...
“醒了?”許長弓的聲音自斜上方傳來,平穩如古潭,奇異地衝淡了先前血煞。
徐雲瀚幹裂滲血的嘴唇翕動,喉中如塞燒紅鐵砂,劇痛刺心。喘息數次,方從齒縫迸出沙礫般嘶啞的字眼:
“我……未死?”劫後餘生的茫然淹沒了他。體內千刀萬剮的痛楚已鈍化,一股溫涼如地脈的奇異力量在殘破經絡間堅韌流轉,支撐著這具本該崩解的軀殼。
許長弓枯木般的臉微微側轉,眼角餘光掠過他,溝壑縱橫的麵上泛起一絲難以捉摸的紋路,似笑非嗤。
“命韌。”二字輕飄,其重如山嶽。
徐雲瀚默然垂首,目光如鉤鎖死自己的雙手——皮膚表麵蛛網般的裂口已被淡藍冰痂覆蓋,不再滲血。更深處,那溫涼力量契合著生命本源搏動流轉,如地脈暗湧般頑強修複著被龍威摧殘的千瘡百孔。
“老夫的‘玄冰護心丹’。”許長弓目光仍眺雲海,語淡如風,“若無它在最終鎖住你心脈最後星火,護你本源不潰……”他稍頓,字句淬著北極寒罡,“那老泥鰍的龍威隻需強上纖毫,你早已化為天地間最細的微塵,連同魂魄,蕩然無存。縱使隻是餘波擦及……”冷嗤如冰裂,“也足以抹殺千百如你這般的……凡軀。”
徐雲瀚身軀劇震!雙拳死攥,指節爆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青筋如虯龍暴凸!淡藍冰痂應聲綻裂,沁出細密血珠!無邊屈辱、噬骨後怕與自毀般的厭棄,如毒藤絞殺他殘存的自尊!
“我……孱弱如蟻……”每個字都混著喉間鐵鏽腥氣擠出,沉淪地獄的無力感刺入魂髓。那連一聲龍吟都承不住的塵埃本質,啃噬著他最後的光點。
許長弓再次側目。灰白如萬載霜雪的長眉,極其細微地一顫。濁如古潭的眼底掠過奇芒,喉間溢出一聲短促難辨的輕嗤。
“悟了便好。”冷漠依舊,卻詭異地褪去三分疏離,添上一縷千鈞沉重。他微抬刻滿風霜的下頜,眺望雲海盡頭漸顯的仙門巨影,聲如粗糲磨石碾過歲月:
“然有一言,須得熔入你的骨血魂髓——”聲音不高,卻穿透風嘯,每一字如天道烙文,鑿進徐雲瀚心神,“這條以兆億屍骸鋪路、用無盡白骨築階的修真血途!最終能窺見大道終極、超脫輪回者……”他猛地收回眺望亙古的目光,玄冰般的眸子如審判之劍,刺入少年燃燒痛苦與不甘的眼底,“絕非倚仗天賜的……‘稟賦’!”
徐雲瀚愕然抬首!
許長弓的視線仿佛穿透時光長河,落在那由無數天驕屍骨堆砌的畫卷之上:
“天雲內門……號稱百年奇才、千年道胎者多如過江之鯽?那天生靈根、仙胎玉骨之輩更比比皆是……又當如何?”嘴角弧度冰嘲,“古老道典扉頁皆書:天資難求。然!立於斬斷萬古的絕巔回望——能讓兆億塵埃伏拜者……唯有……”他目光如玄冰利劍劈開少年靈魂,兩字如開天神雷炸響:
“…瘋——魔——!”
瘋魔?!
二字如混沌滅世神雷轟入徐雲瀚識海!將因卑微孱弱滋生的自怨自艾、屈辱悲鳴,炸得灰飛煙滅!一股熔穿天地、焚魂灼魄的不屈岩漿,自心靈最暗淵之底轟然噴薄,直貫九霄!
嘶——!
他倒抽一口腥氣,肺腑劇痛未消,識海深處那撕裂太古的恐怖龍吟餘威仍在激蕩!骨節慘白的手死死攥住腰間粗糙木劍劍柄!目光穿透流雲迷霧,似要釘穿那消散的龍影,剜出恐懼本源與終極答案!
“許…前輩…”聲音如鈍刀刮鐵,喉結艱難滾動壓下血氣,“方才霧中…當真是…太古龍屬?”
許長弓枯枝般的手指,正無意識地反複摩挲腰間玄鐵古劍的骨製劍柄。指腹輕觸間——
嗡!
那原本死寂的玄鐵劍鞘表麵,驟然亮起道道細若遊絲、卻幽邃如萬載玄冰核心的霜紋流光!仿佛沉眠的冰龍舒展脈絡!一股內斂至極限、卻足以凍碎神魂的鋒銳寒意隱隱透出!
“龍?”一聲浸透千年風霜的嗤笑自鼻腔擠出,如冰屑刮骨,“不過是一條鑽入天淵裂縫、舔舐上古龍蛻殘渣苟活的老泥鰍!”鄙薄刻入骨髓!然而話音落時,他摩挲劍柄的指力驟重!劍鞘霜紋光華暴漲!
恰在此時——
九天罡風猝然暴虐!無形風刃尖嘯撕扯,竟將下方堆積如山脈的濃雲攔腰斬碎!
雲層崩塌四濺的瞬間!徐雲瀚瞳孔縮如針尖!他清晰窺見——許長弓那雙濁如深淵的瞳孔最深處,竟倒映出一幅冰封魂魄的恐怖虛像!雲海之上,一條身長不知幾千丈、鱗片大如磨盤、通體流轉純粹夜墨的巨龍虛影盤踞天際!其頭顱正頂那本該擎天的猙獰巨角,竟齊根斷裂!斷口處赫然是一個由億萬道紫紅發黑、蘊含大破滅氣息的雷霆構成的囚籠!雷光在其中瘋狂衝撞咆哮!僅逸散的毀滅投影,便將巨龍下方百裏雲海浸染成沸騰的紫紅雷獄!那虛幻龍須微不可察一擺——遠方連綿黑色山脊竟隨之**戰栗,巨石轟鳴如地脈崩催!
“四百年前…”許長弓的聲音驟然縹緲如洪荒真言,字字凍結時空,“此獠自天淵那道亙古裂縫中蠻橫擠出時……”語速微頓的刹那,腰間玄鐵古劍猝然爆出飽含戰栗的深沉嗡鳴!劍鞘冰紋如覺醒的太古冰龍血脈般瘋狂流轉!
鏘——!
清冽如玄冰核心淬煉的劍刃竟自行震離劍鞘三寸!寒芒如鏡的劍身,倒映出許長弓眼底一閃即逝、卻被其以無上意誌強行按捺的……凝重與近乎忌憚的幽光!
“彼時……其真龍遺息未竭……”許長弓聲音壓抑如地火奔湧,“縱是隨意吐納,亦能焚塌萬裏雲闕!煮沸無垠瀚海!”語速微妙凝滯,似在回溯一場驚世交鋒,“縱其後身負遠古道傷,龍魂殘碎如燼……”字句沉重如神嶽壓頂,“當其燃盡本源,強顯‘人身道體’之刻……”
他唇齒開合,最終數字如擲星撼宇:
“…彼時其形…曾短暫…觸及…化神之上…無上境!!!”
“化神之上”四字出口的刹那!
轟隆——!!!
非但徐雲瀚識海如遭兆億混沌雷暴轟擊!連眾人所處的天地似也被這禁忌名諱震怒!腳下青玉雲舟本體爆出金屬撕裂的哀鳴!整艘飛舟陷入比怒海狂濤更劇烈的顛簸傾搖!徐雲瀚肝膽欲裂地抬頭——
前方整片浩瀚蒼穹,竟如被無形洪荒巨掌悍然按壓!高遠天幕似實質鉛汞般轟然低垂,距頭頂不過數尺!下方原平靜的厚重雲海被這天威徹底激怒,如熔漿沸騰炸裂倒卷!億萬狂亂靈氣與颶風化作掙脫枷鎖的混沌怒龍,在狹空尖嘯衝撞!每一道氣流皆可碎金斷嶽!
雲舟在這滅世天威中渺小如浪中葉!若非許長弓那如不周神山般浩瀚的靈力死死護持,早已化為齏粉!
許長弓枯瘦卻挺直如孤峰的身影,穩穩釘在風暴肆虐的舟首!寬大灰袍在罡風中狂舞如魔,一手鐵鑄般提著徐雲瀚,另一隻青筋虯結的大手如泰山壓頂,死死按住腰間那柄如怒龍掙紮、欲破鞘斬天的玄鐵古劍劍柄!一股偉力透過掌心,強行將那渴飲蒼天的冰鋒按回鞘中!唯那雙深凝如星淵的眼眸,穿透狂暴靈潮與碎雲,死死鎖死雲海盡頭——
那裏!
那座愈顯清晰、巍峨如連接九天仙庭的神聖巨門!它如匍匐在最終風暴邊緣、靜默俯瞰眾生的洪荒巨獸!隔著洶湧澎湃、殺機與機緣並存的滔天靈潮……靜候著新血的注入、初啼……以及在漫漫長途上……無情的淬煉、殘酷的淘洗……與最終的……證道或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