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躺著別動
字數:4969 加入書籤
司昭呆在家裏,收拾去漠洲的東西,路上要走幾個月,一應東西,都要備全。
這日晌午,春杏來家裏告訴司昭,商隊三日後啟程。
傍晚,司昭如常做好了晚飯,等司空道歸家。
太陽沉沉地墜在巷口的老樹上,蔓生的枯枝,像極了畫紙上不小心打翻的墨汁,肆意橫流。一向熱鬧的青石巷空寂下來,那些瘋玩追逐的小屁孩都被大人喊回家吃晚飯去了。往日司空道都是申時末就歸家,今日有些遲。
她回轉,熄了灶裏的餘火,順著長巷出巷口,一直走到平順大街上。黃昏的街上人流稀稀落落,她停下,向旁邊的燒餅鋪子問明了春香樓的位置。
她一路迎著走去,路上行人匆匆,她目光四下辨別,怕錯過了司空道。
前頭幾個人正登上路邊的馬車,對向又有一輛架子車推過來,司昭放緩腳步,等車過了再走。
馬車前的幾人相互謙讓,落在最後的是一個身材修長的年輕士子,等所有人都上去了,他才抬腿。
司昭瞥一眼,往前走,猛地停住,回頭,見那馬車已放下竹簾子,向前駛去。
她拔腿追上去,馬車速度加快,拐上了平正大街,道路寬闊,很快遠去。
司昭看著遠去的馬車,是他麽?他竟然還在京城。
天色越發昏黃,街上行人漸少,她扭頭,有人喊她。
暮色中,司空道歪著半邊身子,鼻青臉腫,出門時綰好的發散了半邊,亂糟糟地頂在頭上。
司昭跑上前去,剛伸出手,他就殺豬似地叫了起來,路邊的人紛紛側目,他的一條胳膊垂掛在那裏,像條破口袋。
司昭忙攙著他去了醫館,當班的老大夫不在,隻有一個年輕的小大夫。他看了看,說無大礙,回家養著就好。
司空道大為不滿,吸溜著腫脹的嘴:“你會不會看?唉喲,唉喲喲!痛死我了。”
小大夫不悅:“真斷了你還能站在這裏和我哼唧嘛?早疼撅過去了。你這是老傷,現骨頭又裂了縫了,回去將養著,沒有更好的法子。”司空道將信將疑,無奈老大夫今日出診去了,一時回不來,隻能聽他的。
年輕的小大夫給他上了夾板,用繃帶緊緊纏了,給他掛在脖子上吊著,叮囑:“回去別亂動,好不好的,全看你自個兒了。”
“那不行,你得給我配點藥,好得快些,我這手可不能歇。全靠它吃飯哩。”
司空道不放心,一個勁地催促他開藥。
小大夫不緊不慢地提筆給開了藥,吩咐吃完了再來配。
出了門,司昭忙去攙他,司空道氣道:“我腿又沒瘸。老天,還不如讓我瘸了腿呢,好歹留著手好幹活....”
他苦著臉往回走,一拐一拐地,腿肚子也青了好幾處,小大夫說是皮外傷,過幾天消了淤就會好的。
司昭:“您慢些。”
倆人到了家,天已黑透。司昭去灶裏舀了熱水來,給司空道淨麵,擦手。
“怎麽打成這樣?”
司昭細問起來。
司空道憋了一肚子氣,罵罵咧咧地說了事情經過。
今日下晌,他在春香樓裏畫像,春花有客人,倆人坐著說話,外頭突然衝進來五六個人。揪住了小春花就是劈頭蓋臉一頓好打,一旁的司空道也被那幾人給掀翻在地,不分青紅皂白給捶了一陣。要不是老鴇聞聲趕來,拉開了,他恐怕連腿也給踩折了。
“這算什麽?那老娘們,自己的男人她一個手指頭也沒敢動,倒是抓著我們這些不相幹的發狠出氣。人家一個嬌滴滴的美人,硬是給扒光了衣裳,身上都是唾沫和血印子......這隻母大蟲,母老虎??唉喲!我就一個畫像的,和我有什麽關係?她竟然說我是拉皮條的,合該打.……”
司空道咒罵著,一邊呻吟起來,嘴巴脖子腫脹著,胳膊也越發疼了起來。
當時一片混亂,那個小春花,春花樓的頭牌,躺在地上起不來,老鴇叫人給請了大夫來給小春花看傷,隨手給了他一兩銀子,讓他先回家歇著。他見小春花那兩管鼻子一說話就往外冒血泡,瘮得慌,揣了銀子趕緊跑回家了,誰知道,竟然是傷了骨頭了。
司空道痛心疾首:“哎吆,打就打,幹嘛打我手?要老命了。”
“您且歇著吧!剛大夫說了,傷筋動骨一百天,急不來。幸好,隻是裂了,沒有斷,養著就好。”
司昭見他說話精氣神挺好,放心了些。她去灶屋重新熱了飯,端進來,哄他:“我喂您?”
司空道傷的是肩膀,整條胳膊發軟,握著筷子提不起來。
司空道很是煩躁,叫拿勺子來換隻手吃:“我自己來,加點辣醬。”
司昭:“您先吃著藥,不能吃辣的,得忌口。”
“甭聽那野大夫的,嘴上的毛都沒褪幹淨。這沒有辣子我吃不飽,吃不飽,死得更快。”
司空道心裏惱火,像個小孩子般耍起了小性子,一定要吃辣醬,不然不肯吃飯。
司昭就慢聲:“死是不會死的,左右就是好得慢一些吧,大夫不是說了嗎,半年一年地,慢慢地,總能好嘛。我這就去拿辣子。”
司空道就窒了一下,改口:“算了,算了,給我拿些醋來吧,嘴裏有味就成。”
司昭去廚房給他拿了醋來,連菜拌著飯,呼嚕呼嚕吃了,中間他一直在罵人。
好容易吃完飯,司昭扶他躺下歇著,自己去灶屋裏給他熬藥去。剛拿藥的時候,小大夫和她說,司空道的肚子按壓痛,怕是有內傷,得按時吃藥,叫她這二日小心觀察,有不妥的,再來換藥。
司空道仰在枕上,試著努力抬高右手,隻勉強抬了半寸,立時疼得泄了勁,知道一時半刻是不能強用力了。
他手腕有舊傷,現在又裂了肩胛骨,這手當真是廢了。
他沮喪萬分:他當時全顧著擋臉了,隻想著臉最要緊,臉不能叫撕了去。嗨,怎麽就沒想到呢?
司昭捧著藥進來時,見司空道正瞪著兩隻大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盯著房檁,一臉痛苦。
司昭放緩聲:“藥好了。”
司空道撐著半邊身子坐起來,端碗,捏了鼻子,一氣灌了下去。
“再來。”
他伸手要第二碗,司昭去給他倒了第二碗,他一仰脖子灌了下去。接著又要第三碗。
司昭說沒有了:“大夫說了,藥一日三次。睡吧,明日再喝。”
司空道叫她再去煎藥。
司昭勸:“知道您急,這也不在一時啊。”
司空道呻吟了一聲:“我很快就能好的,你把那藥給我多煎幾遍,我當水喝,當飯吃,不出半個月,我就能動了。”
第二日,司昭一早起來,發現司空道起不來了,挺著腰,坐不起來,說是肚子痛,一動就痛。他急著要撒尿,卻是不敢動,一動肚子就疼。
司昭想起那小大夫說的,知道怕是肚子裏頭五髒真給傷著了。她去灶屋裏找了個腳盆放到矮凳上,讓他自己慢慢尿到盆子裏,自己忙忙地跑去找大夫了。
老大夫剛好在,聽司昭說了,背了藥箱就跟著來了。
進了屋,見屋裏一股子尿騷味,那一泡尿全撒到了泥地上,司空道躺在那裏哼哼著。
司昭忙移走腳盆,讓老大夫進去。
老大夫也不嫌棄,直接開始按肚子,每按一下,司空道叫一下,被他一瞪:“亂叫什麽?疼了再叫。”
司空道聲音立即小了不少,直到再次慘叫一聲,老大夫這才收了手,吩咐司空道:“這幾日躺著別動,養養。”
他提筆重新寫了方子,交給司昭:“藥一天四次,一次二碗。”
司昭接過,擔心地問了一句:“沒事吧,大夫?得躺幾日?”
床上的司空道也看過來,很是緊張。
老大夫摸了一把下巴上花白的胡子,緩聲:“十天半個月是要的,裏頭傷了,有淤血,不過不是很嚴重,按時吃藥,過幾日,藥吃完了,我來改藥方。”
司空道哎呀一聲,苦著臉叫大夫,說這能不能再快一些?被老大夫一個白眼,說他運氣好,踢傷的地方再往裏一點,怕是都得躺在床上了,知足吧。
司空道被嚇得再不敢吭聲,讓司昭趕快和大夫去抓藥。
司昭把藥抓回來,重新煎好,和先前的藥,一共三大碗,都給灌下去。
接下來,司空道把藥當水喝,連灌了幾日,灌得滿身都是苦藥味。藥湯灌得多了,尿多,司昭不敢再用腳盆,去外頭買了夜壺來,給他塞到被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