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帶血的投名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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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口的風帶著一股血腥味和潮濕的水汽,吹得破浪號甲板上那麵繡著四海通的藍色大旗獵獵作響。
    持續了整整一夜的血戰終於落下了帷幕。
    江澈站在船頭,他那身一向纖塵不染的月白錦袍下擺也濺上幾點血,暗紅的血跡早已幹涸發黑。他看著甲板上橫七豎八堆放著的幾十具屍體,又看了看那些被繳了械,一個個垂頭喪氣、麵如死灰被自家護衛死死看押著的禁軍俘虜,那張一向溫潤的臉上此刻隻剩下冰冷的凝重。
    “江爺!”四海通的一名大管事快步上前,他的聲音裏帶著劫後餘生的興奮和一絲難以掩飾的貪婪,他指著另一側那些被整整齊齊碼放在一起散發著森然寒芒的戰利品,激動地說道,“咱們這次可是發了大財了,這可是禁軍才能配備的破甲弩啊,足足有三十架。每一架都保養得油光鋥亮!有了這等神兵利器,日後咱們四海通的船隊在這千裏運河之上還有誰敢惹?”
    他身後的護衛們聞言也都投來了火熱的目光。他們看著那些造型精巧、弩臂之上閃爍著金屬光澤的大殺器,眼神裏充滿了對力量的渴望。
    江澈沒有說話,他的目光越過那些興奮的屬下,落在了那個從始至終都平靜地站在他身旁的少女身上。
    蘇知意一襲青衣,在江風中顯得愈發纖弱,可她那雙清澈的眸子裏,卻比任何人都要冷靜。她正蹲下身仔細地檢查著其中一架破甲弩的機括,那專注的神情,仿佛不是在看一件沾滿了血腥的殺人兵器,而是在欣賞一件巧奪天工的藝術品。
    “蘇姑娘,”江澈緩緩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你怎麽看?”
    蘇知意站起身,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江東家,我倒想先問問你,你覺得這些東西是寶貝還是麻煩?”
    “自然是麻煩。”江澈毫不猶豫地答道,他那雙深邃的眸子裏,閃爍著一個江湖與商道領袖獨有的警惕與清醒,“而且是天大的麻煩。”
    他指著那些弩箭,聲音變得無比凝重:“我江澈在江上討生活十幾年,見過水匪的刀,見過官府的槍,可唯獨這東西是我四海通絕對不能碰的禁忌。它不是普通的兵器,它是軍械,它代表著王朝臉麵和律法的國之重器!私藏此物,與謀反同罪!”
    他這番話說得斬釘截鐵,讓周圍那些原本還興奮不已的護衛們臉上的狂熱瞬間便冷卻了下來。
    “江爺說的是!”那名大管事也立刻反應了過來,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是屬下短視了!此物無異於懷揣催命符!咱們必須盡快脫手,否則後患無窮啊!”
    “如何脫手?”江澈再次看向蘇知意,“是連同這些俘虜一道沉江滅跡?還是……?”
    “沉江?”蘇知意緩緩地搖了搖頭,她走到那堆弩箭前,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地撫過那冰冷的帶著三棱寒芒的箭頭。
    “江東家,你錯了。”她的聲音清晰地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這些東西不是麻煩。”
    她抬起頭,那雙清澈的眸子裏閃爍著一種讓江澈都感到一絲心悸的屬於戰略家的銳利光芒。
    “它們是投名狀。”
    “是太子殿下十萬火急地派人親自送到我們手上的一份帶血的投名狀啊!”
    此言一出,全場皆驚!
    “蘇姑娘,此話怎講?”江澈的眉頭緊緊地鎖了起來。
    “江東家,你我都很清楚,三江口這場伏擊絕非偶然。”蘇知意的聲音冷靜而清晰,她開始為眾人抽絲剝繭地分析著這背後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政治陰謀,“太子此舉一箭三雕。其一,是殺我,斷了靖王殿下在雲州這條剛剛建立起來的財路與助力。其二,是奪物,那一百隻星空碗,是他獻給太後娘娘萬壽節的敲門磚。其三,也是最毒的一點,便是栽贓!”
    她指著那些破甲弩,聲音變得冰冷:“你試想一下,如果我們今日全軍覆沒,那麽明日,會是怎樣的一番光景?”
    “漕運總督府會在第一時間從我們的船上搜出這些來路不明的禁軍破甲弩。屆時,我蘇知意便會從一個為國分憂的義商變成一個勾結水匪私藏軍械、意圖謀反的亂黨賊子!而你四海通也會被我牽連,落得一個通匪的罪名,百年基業,毀於一旦!”
    “屆時,太子殿下隻需在朝堂之上,痛心疾首地參靖王一本,說他識人不明,與亂黨勾結。那麽,我們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功績都將化為烏有,變成一把反過來狠狠刺向靖王殿下的最鋒利的刀!”
    這番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齊齊地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隻覺得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好惡毒的計策!”江澈聽完,那張一向從容的臉上也浮現出了一絲後怕的蒼白。他看著蘇知意聲音幹澀地說道,“蘇姑娘說的是。是我們贏了,所以這些東西才成了證據。若是我們輸了,那它們便是我們萬劫不複的罪證。”
    “沒錯。”蘇知意點了點頭,“所以,我們絕不能就這麽輕易地將這份太子殿下為我們精心準備的大禮給扔了。”
    她拿起一架破甲弩,那冰冷的弩機在她纖細的手中顯得格外沉重,也格外危險。
    “這東西是刀,也是毒。”蘇知意看著那冰冷的弩機緩緩開口,那聲音仿佛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用好了,能一刀封喉。用不好,第一個毒死的就是我們自己。”
    “蘇姑娘,”江澈看著她,那雙深邃的眸子裏充滿了凝重,“我還是認為此物太過燙手。我們如今人證物證俱在。為何不立刻上報官府?由知府大人甚至是直達天聽,將太子的罪行公之於眾?”
    “時機未到。”蘇知意卻是緩緩地搖了搖頭。
    “江東家,你忘了京城如今的局勢了嗎?”她的聲音變得無比冷靜,“聖上龍體抱恙,已多日未曾早朝。太子監國,權傾朝野。我們此刻將這份證據遞上去,你覺得它能遞到聖上的麵前嗎?”
    “就算能遞到,你覺得以聖上如今的心力會為了一個尚未坐實的罪名,去動搖國本廢黜儲君嗎?”
    “不會。”江澈的回答得無比幹脆。
    “沒錯。”蘇知意點頭,“我們此刻若是這麽做了,不僅扳不倒太子,反而會立刻將我們自己將靖王殿下徹底推到與太子決裂的懸崖邊上!那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麵!但是我們還沒準備好。”
    “那依姑娘之見,我們該當如何?”江澈問道。
    “藏。”蘇知意的回答隻有一個字。
    “藏?”
    “對。”蘇知意的眼中閃爍著冷靜而又充滿耐心的光芒,“我們要將這份證據藏起來。得到最關鍵的時候再拿出來。要讓它變成一把懸在太子頭頂之上的利劍!要讓它成為我們手中至關重要的底牌!”
    江澈沉默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年紀輕輕心思卻縝密得如同一個在朝堂之上浸淫了數十年的老狐狸般的少女,心中生出了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他知道她說的是對的。
    可他又覺得這太危險了。
    “蘇姑娘,”他苦笑道,“你說的都對。可你有沒有想過我們要如何藏?這幾十架破甲弩還有這上百個俘虜,可不像幾件衣服幾本書能輕易藏得住的。我們這艘船目標太大。隻要我們還在江上,太子的人就能源源不斷地找上門來。到時候我們防不勝防啊!”
    “誰說要由我們自己來藏了?”
    蘇知意看著他,那雙清澈的眸子裏閃過了一絲狡黠的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瘋狂的光芒。
    她緩緩地湊到江澈的耳邊,用隻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輕地吐出了四個字。
    “禍水東引。”
    江澈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看著眼前這個臉上帶著一絲惡魔般微笑的少女,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直到腦門!
    他江澈自問在江上也是一條翻江倒海的蛟龍,殺伐決斷從不手軟。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眼前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的少女竟能提出如此膽大包天,如此足以攪動整個王朝的驚天毒計。
    他看著她,那顆早已見慣了風浪的心竟是不受控製地“怦怦”狂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