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天子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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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舒園,地下密室。
那本記錄著通敵鐵證的陳舊賬冊就那麽靜靜地攤開在桌案之上,每一個觸目驚心的名字,每一筆血跡斑斑的款項,都像是一條條無形的鎖鏈,將所有人的命運都死死地捆綁在了一起。
“李德全……”雲江海反複地念著這個名字,那雙本已重燃希望的渾濁眸子裏,此刻卻隻剩下了一片比那詔獄十五年的黑暗還要更深的絕望。
“他……他怎麽會……他可是跟了陛下一輩子的人啊!是陛下最信任的影子!若連他都是太子的人……”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那聲音沙啞得像是一把被風沙磨鈍了的刀,“那我們便是將這證據呈上去,怕是也隻是另一場自投羅網罷了。”
“是啊,”劉掌櫃也跟著附和道,他那張精明的臉上寫滿了後怕,“那李德全乃是內侍省大總管,宮裏所有的消息都要先經過他的手。我們這證據怕是還沒遞到陛下的龍案之上,我們的人頭就早已被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掛在了城牆之上了!”
整個密室再次陷入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蘇知意沒有說話。
她隻是靜靜地為舅舅那早已冰冷的茶杯重新續上了滾燙的熱茶。她的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惶恐與不安。
“舅舅,您說的對,”她的聲音很輕很柔,仿佛也已被這巨大的絕望給徹底壓垮,“此事牽扯太大。知意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她這副六神無主的模樣讓在場所有本還對她抱有無限希望的男人,心中那剛剛才燃起的一絲火焰也“噗”地一聲熄滅了。
是啊。
她終究不過是一個年僅十幾歲的少女。
在麵對這等足以將整個帝國都徹底掀翻的最頂層的皇權博弈之時,她又能有什麽辦法呢?
“難道我們就真的就這麽算了?”蘇知巧看著姐姐那張蒼白的臉,那雙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裏充滿了不甘。
“不算了,又能如何?”雲江海苦笑一聲,那笑聲裏充滿了無盡的悲涼,“李德全就像是一座我們永遠也無法逾越的高山。他擋在陛下的麵前,將所有的真相都隔絕在外。我們根本就見不到陛下啊。”
“靖王殿下呢?”劉掌櫃下意識地問道,“王爺他如今暫代監國之權,或許……”
“沒用的。”蘇明理緩緩地搖了搖頭,他那張稚嫩的臉上是與年齡不符的冷靜與通透,“靖王殿下首先是臣子,其次才是皇子。他可以查案,可以抓人,卻絕不可以在沒有聖旨的情況下硬闖陛下的寢宮。”
“那我們豈不是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什麽都做不了?”蘇知巧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哭腔。
“或許……或許還有一個法子……”
就在這片絕望之中,那個一直沉默不語的少女緩緩地抬起了頭。
她那雙本還充滿了茫然的眸子裏閃過了一絲誰也看不懂的奇異的光芒。
她看著眾人,那張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極其勉強的希望。
“我或許有一個笨辦法。”
“笨辦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聚焦在了蘇知意的身上。
“嗯。”蘇知意點了點頭,她緩緩地站起身走到劉掌櫃的麵前。
“劉掌櫃,”她的聲音雖然還帶著一絲虛弱卻又無比的清晰,“您還記得,我們之前成立的那個風狼穀忠魂義莊嗎?”
“記得!當然記得!”劉掌櫃連連點頭,“那三十萬兩銀票如今還好好地鎖在咱們的錢庫裏呢!”
“好。”蘇知意看著他,那雙清澈的眸子裏閃爍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瘋狂!
“我們不去告狀。”
“我們去獻禮!”
“什麽?!”
“你現在,”蘇知意沒有理會眾人那充滿了震驚與不解的目光,她一字一頓地說,“立刻將那三十萬兩銀票連同我們早已擬好的第一批三百戶忠良遺孤的名冊都給我取出來!”
“再召集我們所有的人手!”
“敲鑼!”
“打鼓!”
“抬著它們去宮門口!”
“就說,”她的嘴角緩緩地勾起了一抹高深莫測的弧度,“此乃風狼穀三萬忠魂之遺誌!是京城數十萬百姓之仁心!”
“我等懇請陛下!”
“親閱!!”
“以彰天恩浩蕩!!”
這番話如同一道驚雷狠狠地劈在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上!
瘋了!
這個丫頭當真是瘋了!
這哪裏是獻禮?!
這分明就是在用那三萬忠魂的牌位用那數十萬百姓的民心去逼宮啊!
半個時辰後。
當那支由數百人組成的浩浩蕩蕩的抬著那一口口貼著封條的巨大銀箱的獻禮隊伍,真的敲鑼打鼓地出現在了那戒備森嚴的皇宮門前時。
整個京城徹底沸騰了!
無數的百姓從那四麵八方蜂擁而來!他們將那寬闊的禦街堵了個水泄不通!
他們或許不懂什麽黨爭不懂什麽權謀。
可他們卻都認得那隊伍最前方由蘇知意親手舉著的那麵早已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忠魂不朽的巨大白幡!
“蘇神女仁義啊!”
“這是在為我們這些大頭兵討公道啊!”
山呼海嘯般的聲浪如同最是凶猛的潮水一波接著一波地衝擊著那座冰冷的威嚴的宮牆!
宮牆之內,養心殿。
李德全那張本還算平靜的老臉,早已是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
他看著殿外那山呼海嘯般的民意,又看了看那個躺在龍榻之上雙目緊閉,仿佛早已油盡燈枯的皇帝,那雙陰冷的眸子裏閃過了一絲狠厲的殺機!
然而,還不等他開口。
龍榻之上那個本該是昏迷不醒的皇帝卻緩緩地開了那雙銳利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讓她進來。”
當蘇知意獨自一人手捧著那本記錄著三百戶忠良遺孤名冊的燙金奏本,走進這座象征著帝國最高權力的養心殿時。
她聞到的不是龍涎香的霸道。
而是一股極其濃烈的混雜了數十種名貴藥材的死亡的氣息。
皇帝確實是病了。
而且病得很重。
“蘇丫頭,”皇帝看著她,那聲音沙啞得像是一口即將要幹涸的古井,“你鬧出這麽大的陣仗,就為了讓朕看這個?”
“回陛下,”蘇知意跪倒在地,那聲音平靜而又充滿了一種令人無法拒絕的真誠,“民女不敢。”
“民女隻是在整理這份遺孤名冊之時,無意之中發現了另一本同樣是與風狼穀有關的舊賬。”
她緩緩地從懷中取出了那本足以將整個帝國都徹底掀翻的陳舊的賬冊。
“此賬,事關重大。民女愚鈍,不敢擅專。”
“故,鬥膽呈於聖前。”
“懇請陛下聖裁!!”
整個養心殿,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李德全那張本還陰沉的老臉在看到那本賬冊的瞬間,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一幹二淨!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那身體抖如篩糠!
皇帝沒有去看他。
他隻是緩緩地伸出了那隻枯瘦得隻剩下一層皮包骨的手。
“呈上來。”
蘇知意捧著那本決定了無數人命運的賬冊,一步一步沉穩地走到了龍榻之前。
皇帝緩緩地接過了那本賬冊。
他緩緩地翻開了那早已泛黃的紙頁。
他的目光很慢很仔細。
最終定格在了那最後一頁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簽名之上。
他沒有憤怒。
他甚至沒有半分驚訝。
他那張蒼白的布滿了老人斑的臉上,隻有一片化不開的深深的疲憊。
許久,許久。
他才緩緩地開了金口。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卻又帶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的寒意。
“李德全。”
“奴……奴才在……”
皇帝看著他,那雙渾濁的眸子裏閃過了一抹誰也看不懂的複雜的哀傷。
“這上麵的字……”
“你認得嗎?”
隨即,他不等李德全回答。
他便對著殿外那早已嚇得魂不附體的禦前侍衛下達了命令。
“傳朕旨意。”
“召太子墨恒、靖王墨淵。”
“立刻!”
“到養心殿。”
“就說……”
他緩緩地閉上了那雙充滿了疲憊的眼睛。
“朕要與他們下一盤家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