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高牆內的鳳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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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墨涵……前朝大儒秦博淵的嫡孫女?”
    當蘇知意在禦書房內當著新皇墨淵與幾位內閣大學士的麵擲地有聲地舉薦出這個名字時。
    整個大殿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
    在座的無一不是人精。他們自然聽聞過這位才名冠絕京華卻也同樣名聲狼藉的奇女子。
    “蘇女侯,”一位須發皆白的老大學士撫著胡須,麵露難色地緩緩開口,“秦家乃是百年望族,最是重規矩。其孫女秦墨涵,老夫也曾有幸拜讀過她幾首詩作,確有其父祖之風骨。隻是……”
    他話鋒一轉,那聲音裏充滿了一種屬於士大夫階層的根深蒂固的偏見。
    “女子為師,拋頭露麵。此事怕是有違祖製,於禮不合啊。”
    “哦?”蘇知意笑了,那笑容自信而又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天真,“王大學士此言差矣。知意隻知我朝開國太祖曾言,‘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匹夫’二字可從未言明是男是女。”
    “再者,”她緩緩地將目光投向了那個高坐於龍椅之上,從始至終都隻是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的年輕帝王,“陛下欲開新朝盛世,所求的是能為國為民的實幹之才,而非一群隻知抱著祖宗牌位不放的老古董。”
    “不知知意所言,可對?”
    她這番看似大膽,實則卻是將那最是燙手的皮球又給踢回給了墨淵的話,讓那王大學士瞬間便啞口無言!
    而墨淵看著堂下這個總能用最是刁鑽的角度將他的軍的少女,眸子裏閃過了一抹誰也看不懂的複雜的笑意。
    “蘇女侯,所言極是。”他緩緩地開了金口,“傳朕旨意。”
    “命蘇知意以皇家農事巡察使之名,代朕親赴秦府。”
    “為我知意學堂,聘請第一任女山長。”
    “若秦家敢有違抗……”
    他頓了頓,那聲音充滿了一種令人無法拒絕的威嚴。
    “便以抗旨不遵論處!”
    當蘇知意手持著那份蓋著玉璽的聖旨,第一次踏上秦府門前那由整塊漢白玉鋪就的台階之時。
    迎接她的卻是一扇緊閉的朱漆大門。
    “我家老爺說了,”一個身穿青色管家服臉上卻寫滿了倨傲的老管家,隔著門縫冷冷地說道,“秦家乃是書香門第,世代忠良。絕不與商賈之流同流合汙!”
    “至於聖旨……”他冷笑一聲,“我家小姐早已許配給了城西的李侍郎家做妾。不日便將出閣。怕是無福消受,女侯大人的這番美意了。”
    說完,他便“砰”的一聲將那扇大門死死地關上了。
    “姐姐,他們竟敢抗旨?!”
    蘇知巧看著那扇充滿了羞辱意味的緊閉大門,那張本還充滿了興奮的小臉上瞬間便被一片憤怒的潮紅所取代!
    蘇知意沒有說話。
    她隻是靜靜地看著那扇門。
    第二次登門。
    她沒有再帶聖旨。
    她帶來的是一箱足以讓任何人都為之瘋狂的白花花的銀子。以及半條街外那座早已被她買下的氣派非凡的宅院地契。
    “回去告訴你們家老爺,”她對著那個臉上充滿了鄙夷與不屑的老管家,淡淡地說道,“這是我蘇知意為秦先生備下的聘禮。”
    “我知意學堂的山長不能比任何人都寒酸。”
    然而,一個時辰之後。
    那箱銀子與那份地契便被原封不動地從秦府的後門給扔了出來!
    一同被扔出來的還有一張寫著四個力透紙背的充滿了無盡風骨與羞辱的大字的紙條。
    “士—不—可—辱!”
    “姐姐……”蘇明理看著那張充滿了傲骨的字條,那雙聰慧的眸子裏閃過了一絲深深的凝重,“看來這位秦先生與我們是同一種人。”
    “她是寧可玉碎,不為瓦全的人。”
    “我們用權勢與金錢是打動不了她的。”
    “沒錯。”蘇知意點了點頭,她那雙清澈的眸子裏所有的商人逐利都在這一瞬間褪得一幹二淨。
    隻剩下一片最純粹的,對於一個與她有著同樣靈魂的敬重。
    第三日,清晨。
    蘇知意再次來到了那座高牆聳立的秦府門前。
    這一次她什麽都沒有帶。
    她沒有再敲門,更沒有再試圖去與那個早已被偏見與規矩徹底禁錮了靈魂的老管家做任何無謂的爭辯。
    她隻是靜靜地立於那高牆之下。
    她緩緩地抬起了頭,看著那片被高高的院牆割裂得隻剩下四四方方一小塊的灰蒙蒙的天空。
    她緩緩地開了口。
    她的聲音不大,卻又像是一隻不屈的鳳鳥發出的清亮的啼鳴,清晰地穿透了那厚重的院牆,傳入了那座充滿了壓抑與絕望的深閨之內。
    “秦先生,晚輩蘇知意今日最後一次前來拜會。”
    “晚輩不為聖旨,不為金銀。”
    “晚輩隻為先生您那足以經天緯地的才華與那不輸世間任何男兒的風骨。”
    “知意曾聽聞一句話。”她的聲音帶著一種足以讓天地都為之動容的力量,“‘天不生我蘇知意,萬古黑夜如長燈’。”
    “知意不敢自比先賢。”
    “但知意卻也知道。”
    “這世間,總有一些人生來便不是為了被困於這一方庭院相夫教子了此殘生。”
    “而是為了,”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那即將要衝破所有束縛的鳳鳴響徹了整個雲霄!
    “去為這早已是死水一潭的世道!”
    “去為那千千萬萬同樣是被這世俗禮教所深深禁錮的天下女子!”
    “開一扇窗!”
    “點一盞燈!”
    “先生之才不應困於庭院之內,當傳於四海之間!”
    “知意所求非先生一人之智!”
    “乃是天下女子求學之權也!!!”
    高牆之內,一間充滿了書香卻也同樣是充滿了壓抑與絕望的繡樓之上。
    一個身穿素衣,長發僅用一根木簪綰起麵容清麗,眼神卻如同寒潭般死寂的女子緩緩地放下了手中那本早已被她翻了無數遍的《女誡》。
    她靜靜地聽著那從牆外傳來的那句句誅心字字泣血的呐喊。
    她那雙本已是心如死灰的眸子裏,竟是毫無征兆地湧上了兩行滾燙的清淚。
    “開一扇窗……點一盞燈……”
    她喃喃自語,那顆早已被這冰冷的世道給徹底冰封了的心,在這一刻竟是奇跡般地再次狂跳了起來!
    當夜,子時。
    當整個秦府都已沉入了一片死寂的夢鄉之時。
    一道纖弱的卻又無比堅定的身影在周叔的暗中接應之下背著一個沉甸甸的裝滿了她所有藏書的包袱,悄無聲息地從那座困了她整整二十年的高牆之內翻了出來!
    她便是秦墨涵!
    她看著那個早已在牆外等候多時的白衣少女。
    她沒有說任何一句多餘的廢話。
    她隻是緩緩地走上前去。
    她看著她那雙本還充滿了清高與孤傲的眸子裏,所有的情緒都漸漸地化作了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決絕。
    她對著蘇知意深深地行下了那最是莊重也最是古老的弟子之禮。
    “學生秦墨涵,”
    她的聲音沙啞卻又充滿了一種新生的力量。
    “敢問先生,”
    “方才所言,”
    “可是……真心?”
    蘇知意看著她,那雙清澈的眸子裏充滿了一種找到同類的無上的喜悅。
    她重重地點了點頭。
    秦墨涵的加入,如同一股東風將知意學堂這艘本還隻是在淺灘徘徊的巨輪,徹底地推向了那波瀾壯闊的汪洋大海!
    她將蘇知意那些零散的超前的現代理念與這古代最是正統的儒家經典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她為學堂製定了最是嚴謹的規章製度!
    她為那些蒙童,編寫了最是淺顯易懂的啟蒙教材!
    她甚至還說服了幾位同樣是懷才不遇卻又風骨卓然的寒門士子,一同加入了這足以開創一個全新時代的偉大的事業!
    然而,她的叛逃也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那以禮法與規矩為天,自詡為天下讀書人表率的江南士族的臉上!
    三日後。
    一封由江南士族聯盟的真正領袖南宮彥親筆所書的信被送到了國子監,送到了那早已是顏麵盡失的老祭酒陳玄的案頭。
    信中沒有半分憤怒更沒有半分威脅。
    隻有一句看似平淡卻又充滿了無盡殺機的戰書!
    “聞蘇氏女侯,欲開新學,以正視聽。”
    “甚善。”
    “三月之後,京城文會。”
    “本人將攜江南百名大儒,親赴京城。”
    “與蘇女侯,與秦先生,”
    “論一論,這天下!”
    “究竟是,祖製大?”
    “還是新法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