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第八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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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人再講話。
    屋內闃寂,隻剩下鹽粒子在敲窗,劈劈啪啪地敲,混著床架搖搖晃晃的悶響聲。
    窗外的雪似乎越下越大了。
    李映橋想起小時候跟著老師們學種樹,挖開濕潤的泥土,將根莖的頂端緩緩埋入,再用鏟子鑿進去,填平施肥,大功告成。
    她也瞞著大人們種了一棵,日日澆水,期盼著他快快茁壯成長,期盼著期盼著,又怕他長得不是自己期盼的樣子。誰料,得天獨厚的環境,長出一棵天生地養的小白楊,根苗新鮮嫩綠,挺拔正經。
    可隻有她知道,那些埋在地底下的根莖卻生得蠻橫粗壯,栽種和拔出,都要頗費些功夫。
    隻是有人足夠有耐心,這片土壤足夠濕濘,他栽得很順利,他順利地把自己栽進她的土壤裏,從此她的小花園裏,多了一棵枝葉繁茂的小白楊,幾乎是直進直出的。
    她從前想過有這樣猛烈宛如暴雨的濕濘夜晚,夢中的俞津楊是怎樣的,是冷漠的,是麵無表情的。因為那時的她,實在想象不出來,他們融入在彼此之間,產生這種密不可分的連接時,俞津楊那張冷峻的臉是怎樣的表現。
    或者她以為他會害羞,會躲避她的眼神,在栽種過程中的任何對視都不可能有。
    怎麽也不可能是眼前這樣的——
    俞津楊的五官生來便適合這樣的暴雨天,眉目浸潤得更深邃而挺拔。他目光濕熱,微紅。是雨水太過滂沱,睫毛叫雨水壓得很低,眼睛卻直戳戳地盯著人看,一鏟土一鏟土慢條斯理地埋。
    就這樣一邊明火執仗地栽種著,一邊直白銳利地盯著她,分寸不讓,和動作一致的赤.裸坦蕩。
    太深了。
    他“嗯?”了聲,慢了下來,自己都沒意識到聲音有多啞:“要停嗎?”
    ……
    燈光太亮。李映橋抬起胳膊掛在自己的眼睛上,聽著窗外雪粒子撲簌簌落在雨棚上的聲音。
    隨之嘴唇被人銜住。
    她軟得不像話,他低頭吻下去,她便乖乖張嘴,他舌尖同她攪著,原本想撐著一股勁兒到底,但一想到她的倔,他便停了,因為她不會說疼。
    “不要停。”李映橋把胳膊拿下來,評價說:“一行白鷺上青天了都。”
    “這麽用是吧,”俞津楊埋在她肩窩裏沒忍住笑出聲,差點泄了勁兒,最後又重重地一鏟土把自己埋了進去,仰著頭壓抑地微一悶哼,“李映橋,我可能沒臉見梁老師了。”
    她假裝沒聽見,玩著他的頭發。
    俞津楊抖了抖腦袋,把頭發抖順了,讓她摸上去舒服點,她卻還是不滿意說,“沒小時候那麽軟。”
    “哪裏啊?”他明知故問。
    “我說頭發,你說哪裏。”
    他沒再應聲,悶不吭聲地把她小花園裏剛栽進去的白楊樹,一鏟鏟鑿得更深,更緊實。
    直到她說一行白鷺上青天,我今天的日報還沒寫。
    ……
    雪停了,窗外安靜下來。
    寫完日報。床板的吱呀聲卻還在繼續,李映橋中途甚至不斷拿腳踢他,“俞津楊,你有完沒完。”
    他直說沒有,還早。
    一把握住她的腳踝,往自己這邊一拉,兩腿往腰上架起,又抱她去浴室了。李映橋趴在他肩上咬他肩膀和耳朵,又很不爭氣地忍不住開始摸他身上的線條。
    想象和實踐是兩回事。
    原來俞津楊和俞津楊也是兩回事。
    等兩人正兒八經洗完澡出來,欲望的潮水褪去,剛才有多荒唐,這會兒就有多沉默。
    禮貌是個很好的東西,一到關鍵時刻就能打破僵局。俞津楊下樓把剛脫在樓梯上的衣服裙子撿起來,給她扔沙發上,李映橋簡單說了聲謝謝。
    俞津楊說不用客氣,說完兩人都笑了,李映橋看著他默默地把半張臉埋進枕頭裏,隻用一隻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他,意思是,我真的要睡覺了,俞津楊。
    他笑著剛要坐到床邊去捏捏她的臉,想問她餓不餓,要不要再吃點東西。
    然而,下一秒,俞津楊手機響,倆幾乎都在一瞬間想起來,今晚還有個高典!
    李映橋一個激靈從床上彈起來。
    俞津楊一遍套上T恤,一邊把電話舉到耳邊,聲音漫不經心卻畢恭畢敬:“典哥。”
    李映橋拿手指無聲地戳他麵頰,很壞一個人。
    俞津楊在床邊坐下,一隻手舉著電話還卡在袖子裏,衣服都沒套好。被她戳臉的瞬間,條件反射地先去捏捏她的臉,拇指在她臉上摩挲著,就這麽要穿不穿地和她鬧了會兒。
    然後才聽見電話那頭高典說:“喵,晚上先不吃宵夜了,我得回趟深圳。”
    “這麽急?”俞津楊一愣,慢慢把另隻T恤袖子給套上,眼神示意讓她安心睡吧,對電話那頭說,“家裏出事了?”
    高典那邊也匆忙,下樓邊打車邊說:“富婆上門鬧事啦,我滴個老天爺,鬧到我爸的廠子裏了,我都逃回豐潭了,還纏著我不放,我真不知道她圖什麽!”
    “呃……”俞津楊也大鵝生不出小鵝,隻能說,“行,你先回去吧,回頭再說。”
    高典說:“對了,喵,我問你個事。”
    “你問。”俞津楊給李映橋掖上被子。
    “你知道橋橋和張宗諧是什麽關係不?他有沒有可能是橋橋的前男友。”
    俞津楊低頭看了眼李映橋,後者已經安心地閉上眼了,準備找周公去了。
    “不清楚,不是她前老板麽。”
    高典在電話那頭仿若沒心沒肺地說,“啊,那問你也是白問,你現在和橋橋看起來好像還沒我和她熟。”
    俞津楊笑了聲,“……從哪看出來我和她沒和你熟的?”他剛想說,你知道她現在住哪睡哪嗎?然而及時打住了,在這個充滿風言風語的小鎮,這種話無非就是讓人誤會,高典腦子轉不過來的。
    高典說:“感覺吧。”
    “感覺不準,你再感覺感覺。”他說。
    “那她跟張宗諧肯定熟——”
    俞津楊不耐地打斷:“高典,你到底想說什麽。”
    這很不高典,不像會說八卦的高典。
    高典支吾半天,終於說:“喵,我就是感覺你有點喜歡橋橋,無論從前在梁梅老師家補課的時候,還是我說我要給橋橋當狗的時候,你表現得就是她養狗也隻能養你這一條的樣子,我是能感覺出來,但你好能忍。”
    “我在去高鐵站的路上,喵,”高典看著車窗外,屋頂有薄薄一層雪覆蓋著,路上卻照舊是潮濕的瀝青路,車尾燈流淌著豔麗的光,“豐潭下雪了,不知道為什麽,今年的冬天我感覺有點孤獨,妙嘉她們都成雙成對的,我走了你肯定更孤獨了,所以我想跟你說,如果你喜歡橋橋的話,你得告訴她,別讓她跟別人走了。”
    屋內很靜,俞津楊沒開擴聲,閉著眼的李映橋也聽見了,她驀然睜眼。俞津楊也哭笑不得。
    “高典,我跟李映橋其實——”
    “跟我就別裝了,俞津楊,”高典立馬打斷說,“我知道你是因為你爸爸的關係,但是又怎麽樣呢,他現在一條腿還能追上你兩腿啊?再說,我看過你手機相冊,你單獨給橋橋分了個相冊,結果也沒張像樣的照片,還是那張諾基亞。”
    俞津楊覺得這事兒在電話裏告訴高典,他可能會覺得更孤獨了。於是說等你深圳回來,我們再說。
    掛斷電話後,李映橋躺在那,衝他意味深長一伸手,“手機相冊我看看。”
    他拍開,關燈躺下。
    李映橋側過身來,拿胳膊肘支棱著,低頭看他。
    窗簾一拉,屋內黢黑,月光滲不進來,卻也還是能瞧見彼此的輪廓,李映橋看到他閉上眼。
    她當他害羞了。
    李映橋卻睡不著了,滿腦子都是剛剛浴室裏的那幕——
    最後一次在浴室洗手台上。李映橋坐著,後背抵著鏡麵,他站著慢慢入,李映橋食指戳在他唇上,意思是最後一次,我們要睡了,卻被他張嘴咬住。
    他先是咬,而後是含住——眼神不似剛才那般燙得灼人,那目光剔透,恢複了平常的冷清,卻平靜地看著她,咬著她指尖,任憑她生澀地撩撥遊走,也隻微微張開嘴讓她肆意撫弄。
    這種強勢卻任由她支配的感覺,隻有俞津楊能給她,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她吃這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