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第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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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同樣有人啞口無言。
    “你這什麽表情?李映橋。”俞津楊不可思議她的理直氣壯,撐著身子靠到床頭上,虎口卡著她的下巴又重重捏了下,低頭不鹹不淡地看她。
    從五歲相識至今。李映橋很少在他這裏產生那種名為心虛的情緒,犯了錯永遠理不直氣也壯,就好像當年兩人絕交,為了拿回她的柯南,她能用“牛不牛我在用斐波那契數列和你說話別不知好歹”這種話來破冰。
    她對別人都不這樣,她最心疼李姝莉,從小就懂事聽話。人還沒門高,就主動踮著腳尖幫春珍奶奶拉卷簾門。見著他爸媽,即使兩家恩怨未泯,哪次不是客客氣氣地叔叔阿姨叫著,對梁梅更是知恩圖報,一心隻想給她長臉。
    鄭妙嘉、吳娟、趙屏南、Lilith、許渠語……對她的朋友們好像用不完的耐心和周到,路邊碰見野貓野狗,她也立馬飛奔回家抓把剩飯,托在掌心蹲下去耐心地喂,似乎對誰都有那麽一點同理心,唯獨在他這裏,梗著脖子倔得像頭驢,什麽道理都不講的。
    “還瞪我?解釋啊,0315是誰的生日。”他人靠著,作勢從床頭撈過手機,不知道真生氣還是調情,在那裝模作樣地冷聲道,“要我給自己放一首愛錯嗎?”
    “……”
    李映橋好笑地從床上半撐著身子起來,觀察著他的臉色,嘴角壓著弧度,眼神在他臉上慢悠悠地逡巡著,最終忍不住笑說:“俞津楊,你以為是誰?你覺得我身邊有哪位男同胞的生日疑似0315?”
    說實話,他收到那條短信後懷疑過張宗諧,後來覺得怎麽都不可能是他,如果真是他,李映橋就不可能回來和他搞這搞那的。但除了張宗諧,身邊真還有一個人生日正好是三月十五日。
    “誰。”李映橋都好奇了。
    “潘曉亮。”
    李映橋笑趴,“不是,你怎麽查到他身上的?我和他有過幾次工作以外的對話?”
    “你有次開語音會議的時候,叫他曉亮。”
    “那我還這麽叫過孫泰禾呢。”
    “他生日我知道。”
    “……”
    蒼天啊。
    李映橋想笑不能笑,不笑憋不住,笑了怕他生氣:“喵。”
    “幹嘛。”
    “你覺得潘曉亮能威脅到你?”
    “你還記得你在梁梅家養過屎殼郎嗎?你跟我說覺得它們很偉大,世界上那麽多花花草草,它們卻隻對糞球感興趣。”
    “你說潘曉亮是屎殼郎?”
    “不是,”俞津楊看著她表情很抱歉,嘴巴是一點沒饒過,“我說他糞球,你才是屎殼郎。”
    李映橋一巴掌糊在他腦門上。
    男人被她摁著腦門,被迫仰著臉,眼尾挑起,眼神懶洋洋吊著瞧她,了無生趣、明知故問:“心疼了?抱歉,我確實不該這麽比喻。”
    “……”
    “哦,懂了。好,明天我給他道歉,反正在你眼裏,我怎麽都行。”
    “你難搞得很,”李映橋笑說,“你是怎麽都不行。”
    “好,還內涵我。”
    李映橋感覺有個本子在他腦子裏又默默記上了,她現在的罪名是罄竹難書。
    俞津楊懶散地靠著床頭,曲著腿,用腿彎不輕不重地冷不丁撞了下——此刻在他眼裏看起來很“不知所謂”的女朋友,冷淡地斜乜過去一眼,那神情好像明明占了道德上風卻偏要故作大度的樣子,狀似懶得和她爭辯地“哼”了聲。
    她二話不說地捏住他的臉,拇指食指狠狠一掐,頰邊的肉都被扯開,似笑非笑道:“到底在哼什麽啊?表情還能再拽點嗎你?”
    俞津楊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當即伸手反掐她的臉,兩條長腿不由分說地從她腰後鉗住,就這麽把人利落地撈進懷裏絞緊,兩人瞬間在床上扭作一團,不依不饒地互相扯著對方的臉頰,誰都不肯先撒手。
    李映橋幾乎喘不上氣來,這會兒才意識到男女力量的懸殊,從前俞津楊都跟她鬧著玩,她又急又氣:“俞津楊,你要掐死我。就因為一個密碼?”
    “是密碼的問題嗎?”他手腳並用,看著懷裏的人動彈不得,似乎動了真格,眼神都變得暗沉,銳利地鎖緊她,不容許她有一絲一毫地躲避,“李映橋,是密碼的問題嗎?當初拉黑我你多果斷幹淨,你是這種藕斷絲連的人嗎?我們在一起多久了?就這麽難忘?他對你來說很特殊嗎?”
    “是,他很特殊。”
    俞津楊明顯地一愣,沒想到她會這樣直接地講,他有那麽一瞬間被氣笑了,胸口好像驀然遭受了沉重的一擊,“那我算什麽?你在跟我開玩笑嗎?李映橋,我們在一起大半年了,你現在告訴我有個男人對你很特殊?”
    李映橋覺得這事兒說來有點荒誕,即使從她一字一句地告訴俞津楊,他隻會一臉自怨自艾且冷淡看著她,你繼續編。
    就好像送張宗諧他們離開的前一晚,其實她也試著提過這個事,當時就想和他講講關於0315的事,但那時她決定回北京,分離的情緒碾壓了一切,話幾度到嘴邊都被她吞回去。
    她無奈:“我爸是警察。”
    果不其然,他冷笑:“所以?因為你爸是警察?你就可以在談戀愛的時候三心二意,是嗎?”
    “……”
    “還是因為我爸是‘愚人節’,我從小到大就天天被你這麽整。”
    “……”
    她瞬間哭笑不得,“這是他的警號,不是誰的生日!”
    對俞津楊來說,這事兒就好像蜘蛛俠因為縮寫zzx,中文名可能叫張宗諧一樣離譜。
    “……好,我知道了。”
    “你信了?”
    “我睡了。”
    她就知道。
    李映橋試圖掙開他,卻被他手臂鐵一般箍緊,幹燥灼熱的鼻息噴灑在她耳畔,兩具年輕的身體嚴絲合縫貼在一起,情潮洶湧難抑,李映橋心頭一熱,從他懷裏鑽出來,仰頭去吻他的唇。
    被人冷著臉躲開,他氣息其實也不穩,卻控製極好,唯獨聲音低啞,睨她:“密碼換掉,我當作什麽都不知道。”
    “你……”
    “我拿你有辦法嗎?李映橋。從來沒有。”
    他起身下床,背對著她坐在床沿,脊背微微弓著,不知道在思忖什麽,沉默幾秒後。
    “你說得對,我這人看著沒什麽脾氣,”俞津楊忽然伸手打開床頭的燈,彎腰去拎拖鞋,仍是沒有回頭,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但就是很難搞,怎麽都不行,尤其是對你。”
    他從床頭櫃地下拿出一雙襪子,邊套邊麵無表情說:“我其實就是吃醋,不光是0315,盧應川、張宗諧,我知道的、不知道的、連潘曉亮的醋我都沒少吃,你在電話會議裏叫過他幾次曉亮,我都記著。你大概從來沒發現,連高典的醋我都吃過,因為他總愛叫你橋橋,所以我不叫。我就是這樣,我想要你隻看著我。可我從來不敢表現出來,因為我知道你不會,我怕你受不了我。”
    他頓了片刻,從床頭撈過手機解鎖看了兩眼,有幾條未讀信息。
    俞津楊潦草地翻了兩下,也不知道看沒看進眼裏,直接又鎖了屏冷聲說:“從小到大,怎麽樣的你,我都覺得可愛,但今天的你,很不可愛。我要去客房睡,我們分開一個晚上。沒有我的允許,不準敲門。”
    十分鍾後,李映橋也抱著自己的枕頭,推開了客房的門。
    不消兩分鍾,客房的舊床更是經年累月、年久失修,發出更為慘烈的“吱呀吱呀”的聲響。
    那聲音又悶又沉,像從床板深處擠出來的叫聲,在這幢寂靜的複式小樓裏反複低回,小花園裏好像有人在種樹。
    一鏟一鏟沉重而深入,幾乎不留給任何喘息的空間,那片土壤幾乎瞬間便被人栽滿。
    有人冷著臉悶不吭聲在栽樹,節奏或緩或急,呼吸滾燙,在她耳邊,不等她從餘韻中緩過神,隻見他麵無表情地套上褲子:
    “夠了嗎?夠了就回你房間去。”
    李映橋:“……俞津楊,我建議你適可而止,不然明天我真的哄不好了。”
    倒反天罡。
    到底是誰哄不好了,她就這樣,理不直氣也壯,永遠都壯壯的。
    肖波接到李映橋電話時,正在處理薑樂的報警案件,原本這案子派不到他手上,按流程,家暴案直接是派出所處理。但薑樂還說自己是小畫城一案被綁的受害人,派出所接到報警就直接聯係到他這邊提出和錢東昌一案並案偵查。
    薑樂不像其他家暴案的報警人,眼神好像受驚的小鹿瑟縮在角落。她的眼神幾乎從沒離開過他,這是個很有警惕意識的報案人,甚至反過來用銳利的視線在審視警察。
    在肖波做過簡短的自我介紹後,正巧接到了李映橋的電話:“映橋,什麽事?”
    薑樂在聽見這個名字時,眉心微微動了下,肖波從她的眼神裏看出一絲異樣。
    “肖叔,有個事想麻煩你。”
    “你說。”
    “明天您有時間嗎?我想去趟墓園。”
    “正好,我要找你了解一點小畫城的情況,明天中午,老地方見。”
    *****
    雖然肖波和李映橋隻在政府大樓對麵的麵店吃過一次麵,但李映橋卻很快反應過來他說的老地方在哪。
    第二天抵達店門口的時候,肖波看了眼門口兩人,笑著把菜單扔給他倆,“腦子還蠻靈光的,其實映橋你很適合當警察。”
    說著把目光轉向一旁的俞津楊,當初那個纖瘦的初中生早已脫胎換骨,如今的俞津楊高大結實,身形優越。
    “越長越帥了啊,津楊,嘖,從當年的大學霸變成精英熟男了。”肖波熟稔招呼道,有著長輩的關懷,也有著身為警察的嚴厲,他的目光更像是在替什麽人審視他。
    “你倆?”肖波明知故問。
    李映橋:“不明顯嗎?”
    肖波笑了聲,“明顯啊,我要再看不出來,白當這麽多年警察了。”
    俞津楊從見到肖波那一刻起,跟著李映橋叫了聲“肖叔”就沒再講話,因為他腦海中忽然意識到昨晚的談話裏,他可能理所當然地犯了個錯誤。
    小畫城的大人們閑言碎語不少,尤其是針對單身媽媽。李姝莉有過兩段婚姻,其中有個前夫坐牢,不少大人都揣測那個是李映橋的爸爸,李姝莉很少對外解釋她的婚姻,也從來不理會這些謠言,隻有李映橋特別在意。
    她不希望自己的爸爸是個殺人犯,於是她總做著一個英雄夢,不厭其煩地跟他強調說,喵喵,其實我爸爸是個警察,他是個大英雄。
    他從來沒當真。他從不介意她爸爸是誰,不會因為是英雄高看她一眼,也不會因為是殺人犯而低看她一分,在他這裏,她從小就已經活成了她向往的英雄。
    於是當他站在一塊什麽都沒有,隻有“KL0315”的墓碑前,感受到來自烈士墓園凜冽的風時,忽然就明白過來怎麽回事。
    俞津楊很少有這種不知所措的情緒。
    一種罕見的茫然無措讓他隻能怔在原地,靜默地注視著那塊墓碑。
    肖波正站在李映橋身旁,衝著那塊墓碑敬了個板正的軍禮,然後輕輕拂去墓碑上的塵土,好似重若千鈞。
    他笑著說:“我上周去省公安廳開會,在一個老刑警隊員的檔案裏看見你爸爸的照片了。映橋,他的本名你想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