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因緣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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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則,那漏傾的冥河並未如預想澆淋到三位頭上。
    而是隨著炎契將指尖紅線往蒔柳端撚移的瞬間,淩空盤桓著蒔柳的身體。
    將她全身包裹起來。
    如一枚碩大的流光溢彩的蝶繭。
    水還在不止不歇流淌下來。
    須臾絲滑的流水中,一葉扁舟順流而下,卷進圍繞蒔柳旋轉的綠水。
    片刻,那碧澈的水繭嘭然爆開,在鬼帝前方漫作一湖泊,瀠洄漩繞。
    包裹其間的身材曼妙的老太婆不知如何竟端端立在了泛於水麵的小舟之上。
    而後,漫天流光散落。
    如簾如幕。
    是乃無窮無盡的冥河之水。
    河雨淅淅瀝瀝墜落,避過鬼帝和她身邊的凡人,蜂擁著聚到了前方,與載舟懸湖融為一體。
    當上空的琉璃鏡河全部散化,顯現出陰黑天空一輪慘白月亮,碧綠的忘川河業已倒轉至了地麵上。
    此玄幻無比的轉變不過幾個彈指。
    於是當張卻再次睜開眼的時候,逃不過又是一輪驚嚇。
    他指著蒔柳瞠目結舌:
    “這……這……這……這是怎麽回事?!”
    “剛剛發生了什麽?”
    “這河,真成了河!!!”
    “還有船!”
    指著小舟上寬衣博帶頂竹笠的搖槳人,驚奇說:“擺渡人!”
    “公子叫我?”
    擺渡人聲音幽幽,緩緩轉頭。
    張卻也不知是被什麽念頭驅使,就那麽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然後,他就看到了嚇到頭掉的一幕:
    那個擺渡人轉頭的速度極慢,像是生鏽的機器人。
    終於等到他脖子停止了活動,一張白刷刷的臉隨之呈現。
    冥界都是鬼,看見白刷刷的臉多正常啊,張卻已經適應了不少。
    但是,這個鬼他……
    他白森森的臉上竟然沒有五官!
    那死白死白的白臉中間,是一個黑漆漆的洞。
    黑洞在他的注目下緩緩撕裂、變寬變大……
    漆黑的臉洞裏麵於是顯現一顆頭,一顆五官俱全但眼睛沒有眼白的嬰兒的頭。
    那嬰兒腦袋竟是住在大人臉的裏麵!
    “公子叫我何事?”那臉中的小腦瓜又說話了。
    張卻看看他黑洞洞的眼瞳,又看看他血紅的嘴,靜止了兩秒,然後“哇”一聲蹦起來:
    “鬼啊——”
    “帥哥,你這麽主動是要做什麽?”身上掛了個一米八大男人的炎契妖聲媚氣地問。
    “姐姐也是鬼呢。”
    “那……那也是好看的鬼,至少,至少比那貨正常。”
    “幹娘,他說兒子醜。分明他比兒子醜多了。”渡靈嬰委屈。
    “秦童——”蒔柳終於看不下去,感覺臉被丟寬了,“還不趕緊下來。”
    聽到蒔柳的聲音,張卻慢慢才鬆開炎契,連聲道歉,龜縮到一邊。
    明明很怕,偏還忍不住抬頭又去看炎契的幹兒子。
    目光抖索。
    隻聽炎契慈愛地說了聲:“吾兒乖,吾兒最好看,快帶上神去源頭吧。回來給吃你幾個新鮮怨靈補補。”
    渡靈嬰開心笑了,露出一口尖利的鯊魚牙。
    偷瞄的張卻冷不丁又被嚇了一跳,後背刷刷冷汗直冒。
    直到它逆時針把頭三百六十度轉回去,咚咚咚狂跳的心緩緩才慢下來。
    蒔柳朝他丟下句“想我回來因緣線別鬆,想自己活著麵具別摘”,遂由小舟載著悠悠遠去。
    張卻看著散在地上連著指節的紅線漸去漸少,問炎契:
    “他們是不是該停下了?再劃遠線就要斷了。”
    炎契抱著手,神閑自若地說:“斷不了。姐姐注入法力的因緣線都能斷,這鬼帝不做也罷。”
    “你隻管拉住這一頭,等她捕撈完過往記憶自會循著線回來。”
    “一定要有這根線嗎?”剛才拴線的時候,張卻就想問了,“沒有的話會怎樣?”
    炎契解答說,謂之因緣線,意在一根絲線兩端各連一物。
    他這端握住的是蒔柳眼下要踏的塵緣。
    那端是她幾千年以來行走天地的因由。
    是她自以為的活著的意義。
    張卻問那所謂的意義是什麽?
    炎契巧笑嫣然:
    “說來話長。”
    ******
    冥河水落地,一改懸浮平靜,浪潮翻湧不絕。
    幽浪嘩啦嘩啦拍打著岸沿。
    炎契指尖一捏,美手一拂,變幻出一張長椅在岸邊。
    身旁忘川花絢爛。
    引眼歪嘴斜的帥哥坐下,炎契與張卻閑聊起來。
    開口先是一句:“我覺得小魔魚八成是更年期了,脾氣越來越不好。嗐,也不怪,畢竟沒男人,無法陰陽調和嘛!”
    張卻盡量坐離她遠點,她身體實在寒氣重:
    “早的時候就聽你叫我小姑是魚,所以,是我理解的那個魚嗎?”
    “你跟她幾天了?她還沒告訴你?”炎契問。
    張卻掰手指頭數:“五,五天。她很少講話,除非重要的事。”
    炎契:“果然,是更年期。一年比一年邪氣。”
    “所以你看,凡人都覺得神有多了不得,其實神和人沒什麽兩樣,老了都是一樣的狀態,就是命長了點而已。”
    “但是人死能輪回,神以及其他四界的生命不能。持久性與階段性的區別罷了。”
    “那請問鬼帝大人——”
    “叫姐姐。”
    “請問鬼帝姐姐,我小姑她是什麽來曆?我們人類現有的神話傳說裏沒有一點關於她的記錄,太神秘了。”
    鬼神們的故事對親身接觸到鬼神世界的張卻有著極致的吸引力。
    他於是趁蒔柳不在,打探起了蒔柳的來曆和經曆。
    知道“秦童”是蒔柳此時期行走人間的重要幫手,反正她都帶著個凡人來地府了,以後相似的經曆隻會多,不會少。
    了解蒔柳多一些,他便能對自己的處境心裏多一分底。
    主要是知道蒔柳多一些,能更好為她鞍前馬後。
    “本王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銀河宇宙男女之間六界之內第一好朋友。”鬼帝如是想。
    在敘說蒔柳前,炎契先特別申明,她知道蒔柳相關的信息並不全麵,讓張卻隨便聽聽就好,不要拿可能不正確的信息去定義她。
    張卻好奇,說她剛才還說忘川水是萬水之母,連通出現於世間的一切,怎麽又說知道得不完全?
    炎契慚愧一捂臉。
    說忘川水雖承載了世間一盡痕跡,但那些痕跡隻存儲於忘川河源中,冥殿無檔案記載,身為冥帝的她亦不知。
    每一個想要知道自己行走過這世間的生生世世的足跡,必須由本人自己入忘川河中打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