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斐然打了個噴嚏。
    她正在收拾自己的新家，應該隻是被灰塵嗆到了。
    畢竟如果被人惦記就會打噴嚏的話，那按照她這些年來受人惦記的程度，應該早就死於噴嚏之症。
    村民們探頭探腦地看進來，都是陌生麵孔，越斐然不以為意，還在專心拿雞毛撣子撲門窗上的蛛網。
    就這麽一間破房子，已經讓她從去年尾收拾到了今年初，還沒收拾幹淨。
    但這也不能怪她，畢竟她剛來的時候，這屋子已經塌了一半，就差再塌一半，便可重新再造。
    換了別人，但凡手裏還有幾個錢，都得考慮換個地兒住，就越斐然這傻子不知道為什麽，跟它杠上了似的。
    她還沒收拾夠，村民們已經快看夠了，發覺她今天也隻是和這些破磚爛瓦死磕到底以後，他們很快就覺得沒意思，一個接一個地走了。
    越斐然拎起一桶井水，“嘩”的一聲潑了滿地，灰泥立刻把清水混成了黑的，她挽高了衣擺，紮緊襻膊，開始刷地。
    這小村子，叫霞水。
    包含霞水村在內的彩雲鎮，位於金明東南，雖隸屬於大城，卻離金明主城比較遠，換句話說，地方小，不太富。
    生活安逸，也沒有接觸到非凡人事的機會，就像是一泓大湖的邊緣，不論湖心發生再大的震蕩，等傳到了這裏，都要削弱至少七成。
    一年到頭也就過年的時候熱鬧兩天。
    所以越斐然這個外鄉人的到來，可說是村內最新鮮的一件事，沒有之一。
    她說自己叫謝映。文書籍冊一應俱全，履曆清清白白。
    可誰大過年的搬家嘛？別是在江湖上犯了事，到黑堂口買了個身份，跑路來的吧……
    一半是為了看熱鬧，一半是為自身安危著想，村民們也把越斐然從去年尾觀察到了今年初。
    從一開始的避之唯恐不及，到現在大年初一跑來圍觀人家修房子。到底也沒看出什麽花來。
    越斐然一看就是會武的，個頭太高了，能一個人把這麽間破屋子修起來，體能也顯然比尋常男人好了太多。而且看籍貫，居然還是浦都人士。
    浦都人，在浦都有房有地，還會武，來他們彩雲鎮定居也就算了，偏選個不上不下的霞水村，圖什麽？
    就算是城裏人要來享受什麽勞什子的田園牧歌，也該去稍微便利點的鎮上，在村裏隻有苦熬日頭罷了。
    而且這破房子……
    除了一句奇怪，說不出來別的。
    越斐然自己也挺苦惱的，她也沒想到謝映這房子會有這麽破。
    她拿文書的時候，覺得浦都房產目標太大，大隱隱於市頗有風險，於是看上了最底下這張房契。
    傍著金明所以日子不會太難過的小村莊，一座帶院子的小宅，附著兩畝地，屋後靠山還方便臨時跑路，真是天選退休等死之處。
    等她收拾好了來這霞水村一認地方——
    真是好一棟鬼宅啊。
    “前年，青田村供出了一個小俠士，我們村子要跟著修建一座招待貴客的館驛，當時鎮上來的人，本來相看中了你家這塊地方，但就因為鬧鬼，最後還是另外擇地了。你如果不是實在拿不出錢的話，最好還是換個地方住。”
    越斐然剛來村裏時給她帶路的那個女孩兒，今天又來幫她收拾屋子，正拿掃帚趕著髒水，袖子跟越斐然一樣挽得很高，白皙纖細的手腕上套著一串黑檀木珠，色澤溫潤，顯然戴了挺久。
    雖然也是一身黯淡的粗布麻衣，但看模樣和裝束的某些細節，其實跟做農活的孩子有非常大的出入。
    不過她幹活依然很利索，一邊趕水，一邊跟越斐然解釋她之前沒來得及說仔細的事。
    “其實去找村長置換房產的話，花不了太多錢的，雖然三尺換一尺，還要另外貼點錢，聽起來非常吃虧，但村裏給你批下來的房產都是可以直接住進去的，比這裏要幹淨。”
    她把“幹淨”兩個字咬得格外重，意思就不隻是表麵上沒灰那種幹淨，還暗指這地方鬧鬼的事。
    越斐然已經有所耳聞了。
    謝映這小宅子，跟她在浦都的房產一樣，自置辦之日起，就根本沒住過。
    區別在於浦都的房產比較貴，又在當地，所以嚴格地受著浦都律法的保護，除非主人家死了無人繼承，否則就算是浦都領主，也不能擅用。
    這小村子裏就不一樣了，一所破宅子，主人家十幾二十年沒露過麵，村長就能做主把你的房產收公。
    要是主人家事後再找上來，大不了再給置個落腳地方就是。賺的總比賠的多。
    但謝映這宅子，空了多少年就鬧鬼鬧了多少年。
    那鬼鬧得五光十色的，有人說是披頭散發的女鬼，有人是青麵獠牙的妖怪，還有人說是眼裏出血的小孩兒。一千個村民就見過一千個鬼。反正是有鬼。
    聽說以前有村民看屋後那兩畝地荒了可惜，開出來一半種兩把小菜，結果當晚就有鬼跟到了家裏去。把那村民嚇得，連忙把菜種刨了，把地恢複原樣，家裏才消停下來。
    這種事，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宅子年久失修，十年前左右，又被一場雷雨衝塌了半邊，荒廢到現在，已經沒人再想打它的主意。
    越斐然歎氣。
    “沒關係的，鬼是我們的朋友呀。”
    “啊？”女孩兒有點震驚地看著她，懷疑這個神神叨叨的外鄉人確實跟鄰裏議論的一樣，腦子出了點問題。
    個中確切的原因，越斐然還沒法告訴這孩子，不過她自己完全能猜到是發生了什麽。
    謝映她家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都敗落那麽多年了，這發家之前的祖宅還有殘部守著。
    什麽鬼怪會明晃晃地出現，卻又隻是嚇唬嚇唬人就過去了呢？這麽多年，村民們被嚇歸被嚇，沒一個人因此受到傷害。
    “鬼”們如今看見文書和信物，大概確實把越斐然當成了謝映，什麽也沒說，離開了。
    謝映畢竟算他們的少主，多年流落在外，居然全須全尾地回來，怎麽說也是好事。某些江湖紛爭，不要再卷進去了。
    倒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