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黑市赤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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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口的人沒說什麽,用一塊幹淨墊布,把陰三姑娘的頭顱重新包裹好,捧起來,道:“三位稍等,我得去通傳一聲。”
越斐然點點頭,他便捧著陰三姑娘的頭走了。杜玉書看看越斐然,“他不會不回來吧?”
“不會的。黑道不講道義,但講規矩。”越斐然完全不擔心。杜玉書琢磨了一下她這句話,表情怪起來,“不對啊,他都不講道義了,還講什麽規矩?”
越斐然覺得好笑,偏過頭看了她一眼,“我說的規矩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
“黑道的規矩,就是人的本事。”越斐然似笑非笑,“我能從白府帶出陰三姑娘的人頭,就能硬闖進黑市,本事夠大,我就是規矩。他們可以不講道義,但要掂量一下對我不講道義的代價。”
杜玉書恍然,“等我當上高手了也要說這種鬼話!”
越斐然打個響指,“祝你早日成功。”
殷紅汐不以為意,堂口裏的其他人一聲不吭。
通傳的人手捧陰三姑娘的頭顱,沿途由人開路,順暢穿過數道暗門進入黑市。
黑市深建地下,為給白道留下臉麵的空間。挖空的地底,陰暗潮濕,天光不進,燈燭少有,形似鬼域,多的是奇形怪狀不為世俗所容的人。所進越深,所見就越荒誕。
氣味也不大好。
他們這些兩地之間通傳的人,早習慣了,隨手推開一些胡言亂語撲纏上來的鬼怪,通傳者走進位於黑市中心的鬥場。他來得巧,上半夜的盤剛開完,下半夜的還沒開始,正是休息的時候,偌大鬥場上分布了五六個啞工,正衝洗著地麵血跡,一盆一盆的汙水潑出來。
鬥場邊緣的圍欄上,坐著個女人,上身裸著,膚色很深,筋肉虯結,疤痕交錯,頭發束得很高。跟她那裝束比,這頭發梳得還算講究,隻看見個背,尚沒看清臉。
但就這個背影,通傳者就知道她是誰了,他要找的就是這位,於是捧著人頭就要走下去。路上有夥伴攔了他一下,低聲:“蟻娘回來了,老大正在跟她講話,慢點去。”
通傳者往下頭再仔細看了一眼,果然,更暗處還坐著個婦人。
他們這裏很少用“婦”這個詞,男的就是男的,女的就是女的,“婦”聽起來總有種溫良味兒,不搭。但任誰看見那坐在暗角落裏的女人,心裏想到的詞怕都是婦人。太端莊了,衣著體麵,跟個混進陰曹地府的活人沒什麽區別。
通傳者歎口氣,跟夥伴一道在不遠處坐下了。
赤麵坐在圍欄上,一條腿也踩上來,背靠餘出來的一截欄柱,正低頭往自己手上纏布。
上半場的盤子裏有人偷奸耍滑,買通了魑盤的幾個鬥手,想套錢,她正好閑著,親自上陣把魑盤的鬥手打爛了。盤子就撥了回來,那些珍珠啊黃金的,該是誰的還是誰的。
正休息著呢,不防來了個久違的老熟人了。
“唉,蟻娘啊。”
她自顧自地纏好了左手,才出聲,說話的同時朝蟻娘的位置偏去一點臉,鬥場周圍的火光照亮她偏出來的那半張臉,線條硬朗,皮膚光潔,鼻背很高,嘴唇又那麽薄,一隻眼睛裏似乎帶點同情,偏偏又不多。
“你現在這個樣子,我也很難辦呐。”她如是說。
蟻娘低著頭,竟然在這種地方,掏出了一塊白淨的帕子,揩了一下眼睛——落淚了。
“你哭也沒用呀。當初我勸你別出去,你一定要出,說那個男人有錢有權,就算用情不專一,也能讓你過上活人該過的日子。結果呢,唉,我早就說了,咱們這裏的人,跟外頭的人不一樣,他們受的那些委屈,你以為自己能忍,其實這些年走出去那麽多個,我就沒見過誰真的能忍。”
赤麵這番話,不知哪一句哪一字戳中了蟻娘的心事,她原本隻是默默垂淚,忽的就失聲痛哭了起來,雙手墊著帕子把臉麵牢牢掩住。
容她哭了一會兒,赤麵才十分憐惜似的把話頭撿了起來,“你也不要傷心成這樣。你現在這麽著,不也挺好的嗎,雖然男人和兒子都沒良心,但你本來也不是衝著那個去的,稍微低點頭,衣食無憂,溫飽不愁,也比很多人過得要好了。人啊,就是要想開。你看看,咱們這裏的人,連活下去都難呢,這都是你走的時候自己跟我說的,我記得挺清楚。”
“老大,我是真的知道錯了。”蟻娘勉強收住了哭,赤紅著眼睛道:“求你再給我個機會,讓我回來打,我能養活得了我自己。”
“不是養活不養活的問題,我這裏又不是養閑人的地方,我要贏錢的,你能讓我贏錢嗎?”赤麵把她上下打量,“你看,十來年沒練了,肉鬆了,又生過孩子,還是難產,腰也垮了,你上場,死不死都不好說,怎麽給我贏錢呢?”
蟻娘不說話了,隻是倔強地坐在那裏不動。她無言以對,隻有後悔。
當年她跟著鬥場裏買盤的一個賭客離開了黑市,成婚生子,以為從此重見天日,人生截然不同了。誰承想淪落到這般境地。
原本,她確實可忍,畢竟有孩子在。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呢?親生骨肉。孰料她那日起了決心,要和離分家另過,問起兒子意願,兒子冷冷瞥了她一眼,說父親家財萬貫,你有什麽?當然不跟你走。
這麽小的孩子,到底也有了得失計算,蟻娘無計可施。她滿腹的言語,想說為了生你的我的身體毀成什麽樣,說從你出生起我沒睡過一個整覺,說你從小到大衣食住行讀書習武哪樣不是我替你細細打算,說你父親家財萬貫母親卻更是付出了半份命來照料你成人。沒用。她自己也知道沒用。到底什麽也沒說,徑自回了黑市,悔過。
外頭的世界她活不慣,回來似乎是最好的辦法。可眼見是連這條路也走不通了。
赤麵忽然又歎了口氣。
“這樣吧,我給你想個辦法。”
她那露出來的一隻眼睛,瞳仁稍微動了一下,對上蟻娘隱有希冀的目光。
“明日亥時,把你的男人、兒子,殺了,頭剁下來帶給我。不要早來,也不要晚到,我專門抽時間見你,遲了早了都見不到。有這兩顆人頭,我保你再成為魑隊第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