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一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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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難想象,赤麵這種人居然會向往光明——話當然不是這麽說的。
    清明一過,又幾次雨,南方的天氣明顯溫暖起來。赤麵把衣服潦草一束,蓬勃新發的南風中笑容滿麵地出現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沒有分毫的不適應。
    這天底下的東西要活要長,都離不了太陽的照耀,人這種血肉之物就更不必說了,長久活在地下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但地麵以上都是白道的地盤,就算有黑道的堂口,也無法掩護黑市裏所有人出來透風。
    況且話說得實在些,黑市裏也不是人人都值得被掩護,人家為什麽要冒著被白道盯上的風險幫你呢?
    見不到太陽,會瞎,會廢,會死。自己去想辦法吧。這就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時候了。
    赤麵無疑是神通最廣的那一部分人之一,以她的地位,想在地麵上住幾天都不是不可以,隻是需要稍微隱藏隱藏身份,畢竟如今中原武林的白道比以前硬氣多了,可不是他們這些人能橫著走的時候。
    不過赤麵並不經常往地麵上來。她是黑市中少見的十分適應甚至喜歡地下生活的人,也就偶爾幾回,出於興趣,出於見見光的必要,或者像上次一樣別有圖謀,她才會上來幾次,吃吃飯也就走了。
    這回也是吃吃飯就走,不過不是自己吃,也不是跟下屬們吃了,是跟風波城新任的城主吃。這次會見是慕容琤安排的,地方選在曉月酒居,店麵不大,清淨雅致,做幾個漂亮的本幫菜,是個很適合賞景吃飯順便談些不足為外人道也之事的地方。
    慕容琅還是坐著輪椅,她身體不好,也畏寒,是以這個和暖天氣裏門窗也不能開得太大,清茶和米酒都要熱氣騰騰,赤麵落座的時候,慕容琤正在窗戶邊上燙酒,不多的一點兒酒氣,也隨著窗戶縫隙散出去了。窗外是日漸蔥蘢的綿迭小山。
    雖然交集甚多,但這還是赤麵第一次麵對麵細看慕容琅,一看之下便不由得笑了,“慕容城主要好好保養身體呀,可不要千辛萬苦謀了城主位置來,結果坐不了兩年就又得還回去。”
    她這話說得不禮貌,不過這裏沒人會怪罪她,慕容琅確實看著就像個短命鬼。雙腿殘疾,身體弱不禁風,沒有內功護體,臉色也蒼白得很,天氣已經這麽溫暖濕潤了,她還是時不時要用帕子按住口鼻咳嗽幾聲,侍從不敢離之左右。
    慕容琤把酒燙上,居然往茶案上放了塊案板,然後就操刀開始切一顆從外頭買來的鹵豬心,這茶案是給人跪坐著沏茶的,很矮,她又站著,整個人彎下腰去切得無暇他顧,一聽赤麵鬼這話倒是樂了,“沒事兒,我姐要是死了,正好輪到我再當幾年城主過過癮。”
    慕容琅又笑笑,“是這麽回事,現在都還有很多人想看她做城主,那不妨就輪著來好了,我活多一年算是賺的,死得早了也不會虧。”
    她二人於這生死事上說起話來沒有半分避忌,倒跟赤麵很投緣似的。慕容琤殺人的刀法很好,切菜的刀法卻並不怎樣,慕容琅的侍從,那個叫紅情的姑娘,好幾回想去接過來,慕容琅都不讓,一盤豬心切得厚厚的,賣相欠缺了,架不住鹵得好,才切了幾下,肉香鹵香熟香就漫逸過來。
    慕容琤擦擦手端過來,放在幾個小菜中間。一個小小的四方桌,正好紅情也坐下來吃,一人一小碗刀魚餛飩,湯麵上碼著切成細絲的蛋皮和蔥。再有一碟血蛤,一碟銀魚豆腐,一碟春韭炒螺肉,一碟醉白蝦,還有一碟青豆,多為時令鮮品,吃一口新味的,做得細致漂亮,於是正中那一盤刀工欠缺的豬心就分外簡陋了。
    “我姐姐最愛吃味遠居的鹵豬心,平時都是姐姐吃一筷子嚐個味道,然後就分了我和紅情。黑市主嚐嚐,這小巷子裏做了五六十年的口味,大酒樓都未必比得上。”
    赤麵夾了一筷子。雖然切得很醜,味道確實很好,鹵透了,鹹香濃鬱,心髒的脆嫩口感也沒有損失。慕容琅隻是看著,碗裏的餛飩和盤裏的菜,她一點也沒動,等米酒燙好的時候她才喝了兩口,可見是身體不適,不太吃得下東西。
    今天見這個麵,無非就是把先前跟慕容琤已經談好的事情,再跟慕容琅麵對麵地過一遍賬,和新城主把條條框框敲定下來,這事就算結了。壺裏米酒少下去一半的時候,今天的正事就已經聊完,接下來無非就是磨足了做客的時間。赤麵很有閑情逸致,她提起老城主遇刺那樁案子,不無興趣地道:“說來,我聽聞令弟很寶貝他那佩劍,常年不離身的,不知他大伯七叔是用了什麽法子,能從他手裏把劍拿來?”
    她們當然都知道這事跟慕容琮沒關係,甚至於跟慕容萬邕和慕容萬佑也沒關係,赤麵隻是在暗著問慕容琅是怎麽做圓這樁嫁禍的而已。畢竟在響瓦被替換、親衛對房頂的戒備掉以輕心的情況下,找個輕功卓絕的刺客殺死慕容萬鈞沒那麽困難,可她們是怎麽神不知鬼不覺地取走慕容琮的佩劍的?就算是悄無聲息地偷走,也總會很快就被發現的吧。
    慕容琅笑了笑,“此劍非彼劍。”
    她這樣一講,赤麵就懂了。個中細節就不方便細說。
    也無非就是偷梁換柱那一招。
    城主府布置響瓦那一年,慕容琤已經手城主府內務,慕容萬邕看得到的圖紙,她隻要想,就一樣看得到。相同的位置,她前後試過多次,確保能在親衛毫無所覺的情況下潛入城主臥房。
    而後是引慕容琮去偷私印。
    再然後,就是仿製一把慕容琮的佩劍了。其實也不需要仿製,那佩劍當初打造的時候就有兩柄。這禮物是慕容萬鈞發話,慕容琤去辦的,她跟那匠人說慕容琮頑皮,隻怕會用壞,多一柄備用的便行。這多的一柄就留在了她那裏。
    慕容琮常在慕容琅院中舞劍,劍氣時常掠斷草木、切割花土,慕容琅就在這經年累月的觀察中,掌握了他發力的方式和出招的習慣。有了一模一樣的佩劍,以及慕容琅的觀察所得,慕容琤就可以在現場留下一模一樣的劍痕,確保萬無一失。
    晚間侍藥時,慕容琤把安神湯的劑量加重,離開前再往熏香中加少量迷香,這些都是驗毒驗不出來的,中藥的人也不會有太多異常的感受,卻可以使慕容萬鈞和臥房中的侍從都睡得比往日更沉。
    而後便是砍下慕容萬鈞的頭顱,交給赤麵的人,讓那三顆腦袋同時吊上城門罷了。手段一旦說穿,便無甚高明,非要說何處出奇,不過是一顆夠狠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