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從見客來，捧茶進，往慕容琤手邊放了茶盞，但祠堂來的兩位客人至今沒有落座，還背對屏風站著，茶也沒地方放，侍從眼觀鼻鼻觀心地退到一邊站定。慕容琤端起茶，吹了吹嫋嫋熱霧，既不喝，也不說話。
    這祠堂的兩位使者何時被人這樣無禮對待過，都滿麵的不快，隻是並不著急。他們是代表祠堂來的，太爺們掌家族論斷大權，她慕容琤就算要硬著頭皮給他們這個下馬威，那也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多久，他們犯不著跟她動氣。
    於是眉頭一皺過後，他們正準備最後開口警告慕容琤一次，她如果還是這副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態度，就休怪他們不客氣。
    方才說話那人才欲啟齒，“嚓”的一聲響，他二人眼瞳陡然睜大，齊齊失去言語的能力。是一旁捧茶的侍從不知何時自茶盤下摸出一柄短劍，雪亮輕盈的一柄，“嚓”的一聲就同時從側麵捅穿了兩個人的脖頸。
    她劍上挑了兩個人，手還穩當得很，血從劍身血槽中噴湧出來，濺得屏風幾道紅，侍從茶盤裏的茶也成了滿滿兩碗血。她把劍抽回來，兩個人撲通一聲倒地，由於廳內鋪了厚厚的地毯，這一倒也沒有太大動靜，血也被地毯吃得透透的。兩個人掙紮爬行，手指在地毯上抓出道道絨痕，斷氣之前也沒能爬出屏風遮蓋的範圍。
    屍體被拖下去，地毯和屏風撤換，身上未沾一星血的慕容琤回到宴席之間，對一眾賓朋應酬，“今日之事多謝各位同道相助，由於本該繼任城主的慕容琮身涉案中，不堪再用，不得不重定繼位人選，正好借此機會，請諸位做個見證。”
    這時席麵上也吃到末尾了，眾人紛紛停杯放盞，靜等慕容琤說出那個他們早已預料到的答案。
    隻是自己宣布自己繼位城主，是不是太不謙虛了一些？
    也罷，也罷了，慕容家如今這個光景，還有人能頂事就不錯了，這些規矩沒法講究那麽細。
    慕容琤舉杯笑道：“經闔家決議，由老城主慕容萬鈞長女慕容琅繼任城主，即日起城主府廣招弟子，開宗授徒，今後城主之位擢賢以待，不設門戶之防，而交天下英才。”
    說罷，她一仰頭把酒喝淨，在座其他人卻愣住好一陣。慕容琅？居然不是她慕容琤自己，而是個至今連麵都沒露過一下的慕容琅？好一陣寂靜，等到慕容琤放下酒杯，才稀稀落落的有人應和幾聲，隨之而來的卻是質疑，“二小姐主理城主府麵麵俱到，為何不自己繼任？這慕容家的大小姐雖然才名在外，但才女不一定會治城，她連武功都不會，繼任以後如何服眾啊？”
    慕容家的內務他們當然管不著，但選城主畢竟事關一城未來二十年的發展，女城主不是沒有的，但女人裏能當上城主的無一不是才幹非凡，慕容琤繼位是毫無問題，但慕容琅就不一定了。又是女子，又是殘廢，又不會武功，風波城若是有這麽一個完全撐不住場子的城主，說出去都得讓外人笑話。
    慕容琤笑道：“大姐因雙腿殘疾之故，足不出戶，但曉天下事，自我打理城務以來，每逢疑難危機，無不依賴大姐指點才化險為夷。我浪蕩慣了，跑跑腿還可以，若做城主，卻絕無那經綸之才。諸位如有疑慮，新城主繼位後也接受城民同道監察，有任何不妥，城主府都不會置之不理。”
    又喝一杯。
    有人撚須問道：“話雖如此，但二小姐顯然更適合在幕前，依在下愚見，大小姐繼續出謀劃策，才幹便有用武之地，這做城主還是二小姐更好，畢竟這九都之中，尚未聽聞哪位城主是殘疾，並非我看大小姐不起，隻是城務繁雜，如有動蕩，還需聽九都號令，時來時往，車馬不便呐！”
    “諸位厚愛我心領了，我大姐慕容琅為城主府鞠躬盡瘁，她雖無意功名，我卻不能再冒領功勞。至於殘疾一事，大姐本身也是受害之人，我相信武林同道不會不理解。今後大姐去哪裏，我慕容琤就去哪裏，不敢有分毫耽擱，諸位盡管放寬心。”
    雖然慕容琅的才幹還不明朗，但慕容琤的本事已經有目共睹，她既然敢擔保，倒不是不可以姑且聽之。但是……“開宗收徒，破除門戶之防雖然惠及武林，但茲事體大，慕容家的祠堂當真如此開明？”
    這也確實是個大問題，至少對他們來說是的。慕容家今後不以一家治一城，廣收天下英才，人人都有機會做風波城的城主，對他們這些外人來說當然是好事。可慕容家祠堂的門戶成見有多重、其在家族中持權有多大，大家心裏都是有數的，可別是你慕容琤一廂情願，今天說這樣，明天又成了那樣。
    慕容琤又敬出去一杯酒，道：“各位放心，今後慕容家的祠堂，就隻是祠堂了。”
    當夜，在慕容琤的指點下，一小隊赤麵鬼的下屬裝扮成飛騎，夤夜殺入慕容氏祠堂，祠中青年護衛、使者，都被挑斷手腳筋，十一位慕容家太爺被廢去丹田。
    他們下手很有分寸，隻傷不死。今夜過後，墳頭就隻是墳頭，老頭也隻是老頭了。任這幫拿祖宗規矩掌了一世權的老頭們怎麽想也想不到，有兩個慕容家的女兒不僅根本不在乎祖宗的認可，還很樂於送他們去見祖宗，並且還真有這麽幹的本事。
    慕容琅繼位一事至此已成定局，風波城迎來了最後一任以血緣繼位的慕容城主。
    杜玉書離開黑市的第一天，赤麵跟她們擺擺手就不知做什麽去了，並沒透露所謂的“該她出場了”到底是什麽意思，但關於近來發生的一切，她說得已經夠多，餘下的並非不可以推測。殷紅汐橫豎是不搭理她們兩個，杜玉書坐下來撓頭，“所以兜了這麽一大圈，要做城主的其實是慕容琅，那赤麵鬼在這件事裏到底能得到什麽好處呢？她這種人，肯定不會隻圖一個所謂寬鬆共存的環境，慕容琤能讓她這麽願意打配合，開出的價碼肯定比咱們想的還要高。”
    杜玉書把這一天裏湧進腦袋的消息使勁捋開了，一條條梳理起來，又想到之前越斐然評價赤麵鬼的行徑，說她所圖是整個風波城。一個黑道的人，她今天奪權造反，明天就被圍剿，怎麽圖謀整個風波城？慕容琅和慕容琤那姊妹兩個更不像會情願當傀儡的。杜玉書想了又想，腦袋裏冒出一個念頭。
    “她是不是不想隻待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