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陵都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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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霞水村裏,許苡打理好了菜田,正跟父母一起吃飯。
    她原本跟父母就沒太多話可說,自從發生她被嚴泮擄走那件事,家中氛圍就愈發凝重起來,一日一日的稀釋不下去,輕輕吐出一口氣,都會沉悶地墜地,發不出太多聲音。
    他們沒有責備她,但這種沉默也夠讓她喘不過氣。
    許苡夾起一筷子青菜填入口中,在咀嚼的時候,輕微地停頓了一下,用舌頭把較硬的菜莖往前移了移,小心翼翼地開始咬,吃了很久才把那一口青菜咽下去。
    被嚴泮拔掉了兩顆牙齒,她一直沒有告訴父母,一開始隻是那兩顆牙齒的空缺處有刺痛,後來那刺痛愈演愈烈,被拔掉了牙齒的空洞也遲遲沒有愈合,一兩個月後,相對和相鄰的四枚牙齒也腫痛起來,許苡就被牙痛病纏上,在家裏默不作聲,去藥鋪買藥,又擔心被熟人藥師告訴父母,是以還要繞遠,隻是因她每次到藥鋪隻說牙痛,抓藥的人以為是上火之類,給的藥總是不對症,吃不好。
    許苡碗裏的飯越盛越少,今天隻放了兩口米,配著青菜,食不知味地吃完了,又坐了一會兒,等父母也吃完,她把要洗的碗筷一起提到河邊,先掬起一捧沁涼的河水漱口,牙齒疼痛的地方被河水的涼意刺激,先是一陣鑽心的疼,而後慢慢被安撫下來,許苡把水吐出去,不敢吐得太淨,因為吐淨需要用力吮起口腔,也會疼痛不已。
    一離了河水的涼,牙痛又複蘇,許苡繼續掬起一捧水灌進口裏,牙痛稍得緩解,能感受到牙肉突突地跳動,似乎也疼得受不了了,正在疲憊掙紮。
    如是漱口兩次,許苡含住一口涼水,開始洗碗。
    卻不料有人同她說話,自身後來,腳步歡快,聲音清麗。
    “欸,小姑娘,我同你問個路好嗎?”
    許苡慌忙吐掉口中含著的水,因自覺這行為失禮,她耳朵紅了,慌張地把碗放好,起身對來人道:“可以的,你要去哪裏?”
    那是個年輕女子,麥色的皮膚,亮晶晶的眼,“請問霞水村有一個叫許苡的女孩兒,你認識嗎?她家住在哪裏呢?”
    許苡懵了一下,緊接著她意識到這個人或許就是謝先生那個會醫牙齒的朋友,她心中一下子是高興的,旋即又是羞恥,混亂中她茫然地開口:“…嗯,我…我知道,我就是許苡。”
    她幾乎難以啟齒。
    牙齒太疼了。而且少了兩顆牙齒,總讓她覺得自己像怪物,每次臨水自照,模糊看見那兩個血肉紅腫的空洞,都深深為自己的殘缺感到恥辱。她是希望有人來醫好她的,可她更希望這種醫治可以悄無聲息地發生,比如某天醒來,她忽然發現自己像換牙的幼童一樣又長出了新的好牙,或者某一日喝了一碗夠苦的冷茶,牙肉就忽然腫痛全消……諸如此類。然後,謝先生安排的那個朋友,就永遠也不要來。
    但她還是來了,於是許苡隻能實話實說。女子道:“誒呀!真好,一來就碰到你,我們運氣真好!”
    接著,她就讓許苡張開嘴給她看看。許苡雖然覺得這不是看病的地方,她也羞於向人展露殘缺,但還是張口了。女子雙手捧起她的臉。她應該是剛在上遊洗了洗手,手心涼冰冰的,捧在臉上很舒服,許苡還能從她袖口裏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是許苡沒聞過的味道,氣味很舒服。
    女子仔細看了一會兒,許苡其實很怕對方有反應,比如說她怎麽沒了兩顆牙齒,比如說她的情況怎麽這麽嚴重,比如說她怎麽不早點尋醫問藥……等等,任何的反應。但女子什麽也沒有說,看完便笑道:“還好嘛!我收到……的信,還以為多嚴重呢!我先給你開點兒藥,把牙肉治好,等牙肉健康了,咱們再鑲假牙!”
    她把“鑲假牙”三個字說得特別脆亮,許苡都懵了一下,“…鑲、鑲假牙?”
    “對呀!你不是少了兩顆牙齒嗎?我找點材料,再給你做兩顆牙齒,鑲回去,你就跟以前一樣啦!”
    許苡愣了一會兒,才想到,確實有鑲假牙這種事,多半是富裕人家做的,用金子做一顆璀璨的牙齒,據說除了顏色不一樣以外,跟自己的牙齒毫無區別,還會越用越好用。
    可那畢竟是金子,單是鑄牙齒的錢,她就拿不出來。
    “我沒錢。”她聲音特別低,這三個字讓她很是羞愧。
    “啊?什麽錢?”女子也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滿不在乎地擺擺手,“誒呀不用錢,…嗯,她都給你付過了!”
    “她”,當然就是越斐然了。許苡說:“這怎麽好?”
    “這怎麽不好啦?噯,小孩子不要想那麽多,我們大人都給你準備好啦!你就等著安兩顆漂漂亮亮的牙齒,好好吃飯長個子吧!”
    女子說得輕快,但許苡的心還是往下沉的。她覺得她欠謝先生太多錢了,又麻煩別人跑一趟,這麽久才來,趕的路一定很遠……這位大夫也跟謝先生一樣,說她是小孩子,但她都十六了,哪裏還會長個子呢。
    “都忘了跟你說我是誰了,我是從長生城來的醫師,我叫談一故,是你老師的朋友。我還是頭一回來金明呢,噯!金明不愧是金明呀,你們這裏連小村子都比我們那兒漂亮。不過我一路走過來沒見著有住宿的地方,這幾天讓我住你家好嗎?”
    談一故牽著許苡的手,一下一下地摸,許苡能感覺到談一故是在安撫自己,可她實在放鬆不下來,聽到談一故想住在她家,她更是心中一緊。
    長生城在陵都,人家從陵都趕過來給她治牙,分文不取,隻是想在她家裏借宿,於情於理許苡都不該拒絕。許苡知道隻要自己把事說開,父母也不是蠻橫無理的人,會對談一故以禮相待的。可是……
    可是許苡實在不知道要怎樣對父母坦白。
    難道要拒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