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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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滕栩寧這回是連身上的傷都顧不得了,跨了幾步到陳玉如跟前,“沒有仇家,隻是遇到山匪了。”
    他眼睛閃爍了兩下。
    長公主攜著一雙子女回封地過節,他不想回端陽,才出了盛京地界沒多久就溜了出來。他在往盛京走的路上,忽然被一群拿著大刀的大漢圍住,他雖跟著師傅學了些功夫,但也不敵對方人多,拚命逃了回來。
    說實話,他也不確定那群襲擊他的人是不是山匪。
    他以前一直在端陽,今年年初才和阿姐跟著母親來了盛京跟著大儒讀書,按道理不應該有仇家才對。
    那就隻能是他母親的仇家了。母親參政這些麽年,多少有些政敵。
    不過他並不打算與麵前的女子透露這些。
    “我是從母親身邊逃出來的,你要是又將我送回去,那我豈不是白費功夫了。”
    原來是叛逆期離家出走的世子,陳玉如皺了皺眉,“你不會是打算在這裏常住吧?我這裏可沒有多餘的房間給你。”
    他們這個小院子本就不大,住了他們一家還有何小山後,確實沒有空餘的房間了。
    “你自己想辦法,反正我不走。”說著他捂著肩膀,哼了兩聲。
    陳玉如:?
    正在心裏罵著死小孩臉皮厚,手上就被塞了一團硬物。
    “這是我隨身佩戴的玉佩,先抵押給你,就當是接下來一段日子的報酬了。”
    陳玉如將東西攤開,是一串白玉連環佩。
    在宴會上,她確實在滕栩寧身上見過,走動時會發出叮當作響聲。
    “先說好了,我們店不養閑人,等你傷好了還不走,就給我留下來幹活。”陳玉如哪能真讓世子給他幹活,隻是嚇嚇他。
    畢竟她突然發現,世子還挺好逗的。
    近來盛京有兩件新鮮事。
    一是長公主的小兒子在京郊消失,長公主特意知會打點了各大世家還有名下的那些商號,若是遇到世子拿著信物前來要銀錢,一概無需理會。
    現在盛京裏都在說長公主心狠,對自己親兒子都這麽苛刻。
    知情的人卻知曉這不是小世子第一次離府出走了,每回都靠著公主府的名號在外麵逍遙自在。
    長公主年少聰慧,深受先帝喜愛,劃了臨近盛京的端陽作為公主封地,準許公主參政。生下來的長女也是性子堅韌,好學,頗有長公主當年之風。就是這小世子嘛,頑劣不堪,鬥雞遛狗之事一個不落。
    世子在外沒了倚靠,處處碰壁自然會回來。長公主想了這個法子逼人回來,但滕栩寧給自己找了個安全的地兒待著。
    此時正躺在陳玉如給自己準備的躺椅上,看院子裏兩隻雞覓食。
    “為何你們會與雞共處一室?不嫌它們太臭太吵嗎?”他百無聊賴,撐著頭問旁邊的串兒。
    串兒現在看滕栩寧十分礙眼,自從陳玉如撿了這個名叫“許寧”的人回來,就霸占了他的房間,現在他隻能和何小山擠在一處。
    而且這人處處挑剔,不是嫌床太硬就是嫌外麵的雞太吵,可惡極了。
    串兒咬牙切齒:“雞在院子裏,哪裏就共處一室了?”
    莫名其妙。
    滕栩寧“唔”了一聲,沒再作答。
    在他的認知裏,雞鴨這等畜生就該養在別院莊子裏,每日早上天不亮拔毛處理好了,再由專人送到府上後廚,供主人食用。
    他揉了揉肩膀,疼痛感已經很輕了,隻留下了一道明顯的刀疤印記。
    忽聽到前頭店鋪裏傳來一陣喧鬧,似乎來了不少人。
    滕栩寧“騰”地一聲站起來,饒有興趣地往那邊過去。
    這些日子陳玉如每日都在店鋪裏,根本顧不上他,他又沒錢出門,隻能每日躺在這方連他們府裏下人所住的地方都不及的小院子裏,閑得發慌。
    “綠樹成蔭掛明珠,圓潤晶瑩似玉珠。去核研磨成細粉,糕點甜香有若無。”
    “答案就是——紅棗!”
    滕栩寧剛踏進店鋪,就聽到一道急促的聲音,生怕自己說遲了。
    “誒?是我先來的。”另一人不服地開口,看向陳記點心鋪的掌櫃,“掌櫃,你來評評理,今日誰能得這免費的糕點?”
    陳玉如打了個響指,“答案就是紅棗。兩位來得早,都能拿到彩頭。”
    這便是盛京第二件新鮮事。
    今日早上,蔣彥在書院散了幾張之前她做好的陳記小劄。看了小劄的學子都當樂子隨意掃了幾眼,發現上麵不僅有先前在盛京風靡一時的糯米紙的由來,還有一些陳記其他點心的介紹。
    占篇幅最大的還是陳記新推出來的一款,隻描了一個牡丹樣子的外輪廓,中間全空,叫人猜不出是什麽。隻在旁邊標了一行小字:
    綠樹成蔭掛明珠,圓潤晶瑩似玉珠。去核研磨成細粉,糕點甜香有若無。
    新糕點該是與這四句小詩有關。
    這倒是引起了幾位讀書人的猜測,課間聚在一塊討論謎底是什麽。
    接著,就有眼尖的人發現,小劄最底下標了一行小字,寫了一個謎語,前三名來店答題者可率先試吃新品,並獲得免費糕點一份。
    此時,薛蘭掀開簾子,端著一個小碟子從後廚出來。
    “這邊是陳記這個月出的新糕點,請兩位嚐嚐。”
    上麵擺的點心正是小報上畫的牡丹樣式的糕點,近聞還散發著濃鬱的棗香。
    陳玉如介紹著:“棗可作酥,可入酪。現下正是吃棗的時節,我們鋪子特意用了紅棗作為主料,製成了這份棗花酥酪。”
    這還是何小山根據陳老爺子留下來的那份手劄做出來的呢。用紅棗泥加麵粉、豬油製成油酥麵團,然後擀成薄片雕出花瓣狀,再逐層疊成牡丹。再將牛奶、瓊脂、蜂蜜熬煮,倒入花心,做成酪心。
    那兩位小兄弟各分到了一塊,糕餅小巧,兩口便能吃完。紅棗香氣混合著奶香在舌尖跳躍,蜂蜜的清甜中和了棗泥的醇厚。
    “妙!”
    “果然好吃。可惜,要三日後才能在店裏買到。”
    “這有什麽,我倆已經先人一步吃到了。”
    陳玉如在小報上做這個板塊的內容,就是為了新品預熱。她笑了笑道:“兩位郎君喜歡便好,回去了也別忘了給我們小店說些好話。”
    “這是當然。”
    薛蘭又引著兩人去擇一份點心帶走,哪知那兩人看了看薛蘭,恍然大悟:“想必,這就是誤打誤撞做出茶酥餅的阿蘭姑娘吧?”
    聽了這話,薛蘭麵露訝異,靦腆地點了點頭。
    待將兩人送走了,才看向陳玉如,詢問是怎麽回事。
    陳玉如笑笑道:“阿蘭你還沒有看過我的小報吧。”
    說著,她從櫃台裏抽出一張,遞給薛蘭看。
    薛蘭大致看了幾眼,上麵赫然寫著‘點心師傅阿蘭與茶餅的一二事’,臉更紅了,心裏更是掀起了一小塊波瀾。
    在這裏,她和之前酒樓裏的做菜師傅一樣,擁有了姓名。
    她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感動。忽然間手中的東西被一道力氣抽走,她連忙看向來人。
    少年仗著身高優勢,站在她的背後,從上麵取走了紙張。原來是玉如小姐救回來的阿寧,想到這人的性子,她張了張嘴沒敢吱聲。
    這幾日來,滕栩寧將鋪子上上下下嫌棄了個遍。她本就不愛與人爭論、嘴巴也笨,被他說兩句心裏嘀咕兩句也就算了。
    “讓我看看。”
    說著,漂亮的眼睛一目十行就將整張紙瀏覽了一遍,接著“嘁”了一聲,“陳玉如,你花樣還挺多的。怪不得遭人惦記。”
    嘴上是這麽說,心裏卻驚歎,還沒見過哪家鋪子還專門做這種東西。賣個點心還能這樣,既宣傳了鋪子,又預熱了新品。
    他要是陳記點心的對家,肯定也會想辦法給想出這一切的人使絆子。
    說到使絆子,迄今為止給陳玉如添過最大的絆子的人出現了。
    “陳掌櫃,我家掌櫃邀請您去前去一敘。”
    說來,陳玉如接手陳記點心小半年了,多次從人口中聽過蔡記和它的掌櫃賀二爺,上月更是被人算計了一筆,卻還沒有正式見過本人。
    上次被賀二爺告狀告進了獄裏,陳玉如一直沒什麽動靜,倒也不是愛吃啞巴虧。
    而是托了陳冬亦和長公主的福,讓賀二爺與他背後那人收斂了許多。
    二來,既然賀二爺如此在意陳記搶了蔡記的生意,那幹脆將陳記做大,取代蔡記成為外城郢河這一帶最大的點心鋪,才是對賀二爺最痛快的報複。
    陳玉如跟著人到了郢河對麵的蔡記,細細打量著這裏的陳設。
    來蔡記是一棟兩層樓的建築,一樓大廳放了好幾排櫃台放點心,整潔明亮。二樓設有座位和雅間,供食客堂食。
    傳信的小廝領著她上了二樓,在臨窗一處停下。
    “二爺,陳記的掌櫃到了。”
    陳玉如觀察著麵前的人,不算高的身量,看著和盧氏與何小山差不多大,下巴蓄著兩撇胡子,眼睛細長,看人的時候泛著精光。
    符合她對賀二爺的設想。
    賀二爺見她來了,站起身來,拱了拱手,勾出一抹笑,“陳掌櫃,久仰大名。”
    這和氣的做派,仿佛之前將她害入大牢的不是他一般。垂眸斂袖,指尖在袖底攥得泛白,麵上卻依足了禮數,也回了個禮,落座。
    “不知賀掌櫃今日相邀,所為何事?”
    賀二爺將茶盞推近半寸,青瓷蓋碗叩在盞托上發出清響:“上任陳掌櫃還在的時候,與我就常有往來。沒想到他竟生了這般玲瓏女兒。我今日也隻不過是念著故人情誼,想瞧瞧陳掌櫃的掌上明珠,如何青出於藍罷了。”
    陳玉如語氣聽不出波瀾:“不敢當,不過是守著父親留下的這點家業勉強支撐。賀掌櫃才是,這些年將鋪子做這麽大。”
    對方搖了搖頭,歎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如今這日子也愈發不好過了。”接著,他眼中閃過一抹暗光,看向陳玉如:“聽說陳掌櫃之前與豫章侯府有些關係?咱們這些做生意的,上頭要是有些門路,確實要順暢很多。”
    陳玉如是豫章侯府趕出來的假千金,這事兒盛京的人都知道。陳玉如也沒有否認,隻是,聽著賀二爺這語氣,怕是要試探她背後的人呢。
    還真是自己靠關係打壓同行,就覺得其他人也一樣。
    這回蔡記被提醒,還真是因為平日裏不義之舉惹到了秉公的長公主。
    她也歎聲:“我半年前被豫章侯府趕出來的事情,你也知道。現在哪裏還扯得上什麽關係,隻怕是見了還要避著走呢。”
    “不過嘛,做生意還是得靠自身硬,別的都是虛的。賀掌櫃,你認為呢?”
    “你說的不無道理。”賀二爺輕撇茶沫,喝了一口。
    待人將人送走後,才眯了眯眼睛。
    本來還以為這丫頭片子隻是個腦子聰明些,弄出那些旁門左道來招攬生意。沒想到人還挺精明,說話也帶刺,倒是小瞧她了。
    這讓他想到了之前養的愛鬧騰人的小狸奴。
    隻是不知道這小狸奴能不能經得住外頭的風雨。
    他招了招手,叫來一人,“準備的怎麽樣了?”
    對方答道:“那人是個軟骨頭,威逼利誘一番就都答應了。”
    賀二爺點點頭,冷哼一聲。
    ......
    這邊陳玉如沒有理會賀二爺明裏暗裏的打探,埋頭於店鋪的事情。
    這回雖然隻在書院分發了二十來張陳記小劄,其中還有些是蔣彥抽空描的,但這種新穎的讀物很快就在書院引起了小範圍的熱度。
    趁著這波熱度,店鋪正式推出了棗花酥酪。在店裏觀察了兩日,這款點心格外受到姑娘家親睞。
    姑娘家本就更愛些漂亮的物什,比起店鋪以前的那幾款點心,棗花酥酪的造型更為小巧精致,花瓣似真。
    隻是,由於手藝耗神得緊,價格上也要貴上幾文錢。因此來買棗花酥酪的食客反而都是些少爺小姐,最開始的那批郢河附近的食客買的少。
    盧氏對此很擔憂,瞧著陳玉如這些日子忙的腳不沾地,又是集油紙又是小劄的,普通百姓哪裏識得幾個字,怕是連自己名字都認不全。這一通下來,讓來店鋪的顧客清一水兒的都是些咬文嚼字的文化人。
    鋪子都快成書齋了。
    “咱得先打響名氣,擴大客源,不能總盯著郢河這巴掌大的地界。”陳玉如捏著賬本子寬慰她,說得頭頭是道。
    眼看著平日交好的張嬸李婆們都來找她說道,看得她是心裏焦急又不知能做點什麽。
    更叫盧氏堵心的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陳記點心的眾人唯玉如這丫頭馬首是瞻。連以前最不會拿主意的何小山都漸漸敢反對她的意見了。
    往日裏還能幫著稱點心、包油糕,如今卻插不進手。
    有點接受不了這個落差,盧氏每日出去的時段更長了些,不知在忙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