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珩懷裏暖烘烘的，王嵐像隻歸巢的雀兒，蜷著，隻留個毛茸茸的頭頂對著他下巴。
    “世子爺……”她聲音悶悶的，帶著剛哭過的鼻音，手指無意識地在他中衣帶子上絞著，“您別真惱了小姐。她就那樣，打小跟塊冰雕的似的，不愛說話，不愛笑，看人也沒個熱乎氣兒。可……可心不壞的。”
    洛珩鼻腔裏哼出一聲，聽不出喜怒，手指卻穿過她散落的發絲，有一下沒一下地梳著。
    “冰雕？我看是塊捂不熱的玄冰。靠近點都覺得寒氣往骨頭縫裏鑽。”
    王嵐猛地抬起頭，圓臉上還掛著淚痕，眼睛卻亮得驚人，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才不是捂不熱！世子爺您多厲害啊！宋國皇帝都給您跪了，滿朝文武都被您鎮住了！連皇帝老子……咳，連陛下都拿您沒法子！小姐又不是石頭，她隻是……隻是還沒開竅！等日子長了，見識到您的好，保準兒一顆心都係在您身上！您信我！”
    她語氣急切，像是在說服洛珩，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洛珩垂眸，對上她亮晶晶、寫滿“世子爺天下第一好”的眼睛。
    這傻丫頭，自己還替她主子操上心了。
    他捏了捏她軟乎乎的臉頰，手感極好，那點戾氣奇異地又散了些：“行，信你。不過……”
    他話鋒一轉，帶點戲謔，“她開不開竅爺管不著。爺現在覺得，你這小話簍子聒噪是聒噪了點，倒是暖烘烘的，抱著舒坦。”
    王嵐臉騰地紅了，像煮熟的蝦子，嚶嚀一聲又把頭埋回去，不吭聲了，隻有耳根紅得滴血。
    天剛蒙蒙亮，漢王府側門外已套好車馬。
    洛珩一身玄色勁裝，外罩墨狐大氅，正要登車。
    “世子！”
    三道身影齊刷刷跪在冰冷的青石板地上，擋住了去路。
    正中是絳紫勁裝、麵容冷豔如霜的冷豔蓉，左側是身段玲瓏、眉眼自帶三分春色的王嬌，右側則是黑衣裹身、氣息如毒蛇般陰冷的銀碧。
    冷豔蓉抱拳，聲音斬釘截鐵，毫無起伏：
    “帝都不比宋地，虎狼環伺。世子孤身南歸，凶險萬分。請允屬下三人隨行護衛！”
    王嬌眼波流轉，聲音嬌脆卻同樣堅決：“世子爺，這一路山高水長，總得有人伺候您茶水點心，探路打尖不是？嬌兒願往。”
    她話裏藏著機鋒，伺候是假，那雙能辨毒識藥的手和一身不弱的輕功才是真。
    銀碧沒說話，隻是深深低下頭顱，姿態已表明一切。
    她是洛珩手中最鋒利的暗刃，如影隨形。
    洛珩目光掃過三張各有千秋卻同樣堅定的臉。
    冷豔蓉的劍，王嬌的毒，銀碧的暗殺術，確是他眼下最需要的屏障。
    帝都城門口的血腥味還沒散盡，想他死的人，隻會更多。
    “跟上。”
    他沒有任何廢話，隻吐出兩個字，利落地掀簾上了馬車。
    三女眼中同時閃過如釋重負的銳光，迅捷起身。
    冷豔蓉身形一晃，已無聲落在車轅一側。
    王嬌和銀碧則如鬼魅般融入道旁晨霧籠罩的陰影裏，消失不見。
    車輪滾動，碾過清冷的石板路，向著南方疾馳而去。
    千裏之外，宋國南疆，鎮南王府。
    厚重的密室石門隔絕了外界一切聲響，隻有壁上幾盞牛油燈的火苗不安地跳動著，將人影扭曲地投在冰冷的石牆上。
    空氣裏彌漫著陳年血腥和鐵鏽混合的壓抑氣味。
    “哐當！”
    一隻上好的官窯茶盞被狠狠摜在地上，摔得粉碎！
    滾燙的茶水濺濕了鎮南王華貴的蟒袍下擺。
    “廢物！一群廢物！”
    鎮南王洛震霆須發皆張，眼珠因暴怒而布滿血絲，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在狹小的空間裏來回踱步，沉重的腳步震得地麵微顫，“洛珩！他居然活著出京了！還毫發無損！朝廷那幫蠢貨是吃幹飯的嗎？！皇帝老兒也是個沒卵子的軟蛋！”
    他猛地停下，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骨節發白，狠狠點向懸掛在牆上的巨大輿圖，指尖戳在“臨安”的位置，仿佛要將其洞穿：
    “他隻要活著回到臨安，回到他那幾十萬大軍之中！我們這些人，這些還捏著點兵權、想在這南邊喘口氣的，有一個算一個，全他媽得被他碾成齏粉！挫骨揚灰！”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密室裏的每一個心腹。
    無人敢應聲，隻有粗重的呼吸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鎮南王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緩緩掃過眾人慘白的臉，最後定格在密室最深處那片燭光幾乎照不到的濃重陰影裏。
    那裏，一個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佝僂身影，無聲無息地蜷縮著，像一塊亙古不變的頑石。
    “老屠……”鎮南王的聲音陡然壓低，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磨出來的血沫，“本王要一個人的命。洛珩的命。”
    陰影裏沉寂了一瞬。
    接著，一陣令人牙酸的、仿佛砂紙摩擦朽木般的嘶啞笑聲突兀地響起，打破了死寂：“嗬……嗬嗬……洛珩？”
    “是他！”鎮南王斬釘截鐵，眼底是豁出一切的瘋狂，“不惜一切代價！在他踏入宋國地界前，讓他變成一具屍體！永遠回不了臨安！”
    “不惜代價？”
    那嘶啞的聲音玩味地重複著，帶著一絲非人的陰冷。
    “對！本王庫裏的東西，隨你師父挑！要多少人馬，本王給！隻要洛珩死！”鎮南王幾乎是吼出來的。
    陰影裏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那嘶啞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輕鬆，仿佛在談論捏死一隻螞蟻：“王爺的價碼……聽著不賴。不過……”
    聲音頓了頓，黑暗中似乎有兩點幽綠的光芒一閃而逝，如同潛伏的餓狼，“您也知道，尋常貨色，可入不了我師父他老人家的眼。他最近……正嫌這身老骨頭縫裏癢得難受，想找點夠分量的‘硬骨頭’，活動活動呢……”
    “血手閻羅”屠千山！
    這個名字像一道冰冷的閃電劈過密室，所有人心頭都重重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