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
    一陣極其輕微的摩擦聲響起，像是粗糙的布帛拖過冰冷的石板。
    一個佝僂的身影，緩緩從黑暗深處挪了出來。
    火光猛地一跳，終於照亮了來人。
    那是個老得看不出年紀的男人。
    他佝僂著腰，雙手攏在破舊的袖子裏，走路慢得像是隨時會散架。
    活脫脫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乞丐。
    鎮南王身後幾個心腹將領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就這？
    王爺花那麽大代價請來的“血手閻羅”？怕不是被人誆了吧？
    洛震霆卻猛地吸了一口氣，瞳孔微縮。
    “師父，這位便是鎮南王爺。”
    先前引路的那人，聲音帶著敬畏。
    老者——屠千山，喉嚨裏發出幾聲“嗬嗬”的怪響，算是應了。
    他沒看洛震霆，那雙渾濁的眼珠子緩緩掃過密室裏的將領，每一個被他掃到的人，都感覺一股寒氣從脊椎骨竄上來，頭皮發麻。
    “王爺，”屠千山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得像破風箱在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一股陳腐的腥氣，“洛珩的腦袋，老屠接下了。”
    洛震霆心頭巨石落地，湧起狂喜，麵上卻極力維持著威嚴：“好！屠老爽快！本王答應你的，一樣不少！人手、馬匹、沿途所需，即刻備齊！隻求屠老一件事——在他踏入宋國地界之前，讓他永遠閉嘴！”
    屠千山那幹癟的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嗬……王爺放心。老夫這把老骨頭，正缺個夠分量的磨刀石。洛珩……勉強夠格了。”
    他慢吞吞地轉過身，依舊佝僂著腰，一步一頓地重新挪回那片黑暗裏。
    ……
    陽光正好，官道筆直地伸向南方地平線。
    洛珩的馬車不算奢華，卻極穩當。
    冷豔蓉端坐車轅，脊背挺直如槍，警惕的目光掃視著道路兩側的田野和稀疏的樹林。
    車輪碾過幹燥的路麵，發出單調的轆轆聲。
    車廂內，氣氛倒是難得的輕鬆。
    洛珩靠坐在軟墊上，閉目養神。
    王嬌坐在他對麵，正用小銀剪子仔細修剪著一盆翠綠欲滴的盆栽枝葉，動作輕巧。
    銀碧則蜷在角落的陰影裏，像一隻假寐的黑貓，呼吸微不可聞。
    “世子爺，”王嬌放下小剪子，拿起旁邊溫著的小壺，倒了一杯清茶遞過去，聲音帶著點嬌脆的笑意，“您說那謝二小姐，這會兒是不是還在她那小院裏，對著冰塊發呆呢？”
    洛珩眼皮都沒抬，接過茶呷了一口：“管她作甚。木頭美人，供著就好。”
    王嬌抿嘴一笑，眼波流轉：“世子爺這話可不對，木頭美人也是美人呀，養眼呢。不過呀，還是咱們跟著您自在，有熱鬧瞧，有架打……”
    “打打殺殺，很好玩？”冷豔蓉冰冷的聲音從車簾外透進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責備。
    “蓉姐姐！”王嬌立刻不依了，探出頭去，“您又掃興！咱們跟著世子爺，不就是幹這個的嘛！再說了，這一路太平靜了，骨頭都鏽了！要我說，不來幾個不開眼的蟊賊練練手，都對不起咱們這身本事！”
    “閉上你的烏鴉嘴！”冷豔蓉沒好氣地斥道。
    話音未落——
    “咻咻咻——！”
    刺耳的破空聲驟然撕裂了午後的寧靜！
    數道烏黑的寒芒，如同毒蛇吐信，從官道左側那片茂密的灌木叢中激.射而出！
    速度快得驚人，目標直指馬車和車轅上的冷豔蓉！
    “敵襲！”
    冷豔蓉厲喝一聲，反應快如閃電！
    腰間長劍瞬間出鞘，化作一片銀亮的光幕，叮叮當當一陣密集脆響，大部分箭矢被她格擋磕飛！
    然而，箭矢太密太快！一支刁鑽的弩箭貼著劍影縫隙鑽入，“噗”地一聲，狠狠紮進拉車駿馬的脖頸！
    “唏律律——！”
    駿馬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嘶，轟然倒地！
    車廂猛地向前一栽！
    “世子小心！”
    王嬌驚呼，一把扶住車廂壁穩住身形，同時另一隻手閃電般探出，幾點細微的寒星已射向箭矢來源的灌木叢！
    銀碧的身影在車廂傾覆的瞬間，已如鬼魅般滑出，無聲無息地融入了道旁另一側的陰影裏。
    “保護世子！”
    車外，洛珩的親兵隊長目眥欲裂，怒吼聲炸響！
    隨行的二十餘名精銳親兵，都是百戰悍卒，反應不可謂不快！
    嗆啷啷一陣拔刀聲，迅速收縮，結成一個半圓陣型，將傾覆的馬車護在中央，盾牌豎起，長刀出鞘，殺氣騰騰地指向箭矢射來的方向。
    然而，他們的反應快，敵人的動作更快，也更恐怖！
    一道灰撲撲、佝僂的身影，如同瞬移般，毫無征兆地從那片灌木叢後“飄”了出來。
    正是屠千山！
    他速度不快，甚至有些蹣跚，但每一步落下，都帶著一種詭異的韻律，仿佛縮地成寸，幾個看似緩慢的晃動，就已逼近了嚴陣以待的親兵陣線！
    親兵隊長瞳孔驟縮，對方那鬼魅般的身法讓他心頭警兆狂鳴！
    “放箭！”
    他嘶聲下令。
    幾名手持勁弩的親兵立刻扣動機括！
    “咻咻咻！”
    弩箭帶著淒厲的尖嘯射向那灰影！
    屠千山頭都沒抬，攏在破舊袖袍裏的右手隨意地一揮。
    “噗噗噗！”
    那幾支灌注了強勁力道的弩箭，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壁，竟在半空中詭異地停滯了一瞬，隨即寸寸碎裂！
    化作一蓬木屑鐵渣，簌簌落下！
    親兵們駭然變色！
    屠千山腳下未停，人已撞入陣中！
    他的動作依舊顯得緩慢而笨拙，仿佛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但就在他踏入盾陣的刹那，一股無形的、沛然莫禦的恐怖力量轟然爆發！
    “轟！”
    首當其衝的兩名持盾親兵，連人帶盾牌如同被狂奔的巨象撞中！堅固的蒙皮木盾瞬間炸裂成漫天碎片！
    兩人胸骨發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口中鮮血狂噴，身體如同破麻袋般倒飛出去，狠狠砸在後麵的同伴身上，頓時引起一片混亂！
    屠千山那隻枯瘦如柴、青筋虯結的右手，此刻卻快如鬼魅！
    五指箕張，指尖縈繞著一層淡淡的、令人心悸的灰白氣流！
    他身形在混亂的親兵中飄忽不定，每一次出手，都精準地印在某個親兵的咽喉、心口或頭顱上！
    “哢嚓！”喉骨碎裂。
    “噗！”心口塌陷。
    “嘭！”頭顱如西瓜般炸開！
    這根本不是戰鬥，是單方麵的屠殺！
    親兵們組成的防線，在這灰衣老者的麵前，脆弱得如同紙糊！
    短短幾個呼吸，二十餘名精銳便已倒下大半！
    殘肢斷臂和粘稠的鮮血潑灑在官道上，濃烈的血腥味衝天而起！
    “呃啊——！”
    一個半邊身子被鮮血染紅的親兵，掙紮著爬過同伴的屍體，撲到傾覆的馬車旁，對著剛剛踢開車門鑽出來的洛珩嘶聲哭喊：“世子！有…有刺客！強…太強了…兄弟們頂…頂不住……”
    話未說完，一口鮮血噴出，頭一歪，氣絕身亡。
    “老狗！休傷世子！”
    王嬌的嬌叱聲帶著驚怒響起！
    三道身影，如同三道不同顏色的閃電，從三個方向同時撲向正在人群中肆虐的屠千山！
    冷豔蓉的劍最快！
    劍光如匹練，帶著刺骨的寒意，直刺屠千山後心！
    王嬌雙手翻飛，點點細微的藍芒和紅芒如同疾風驟雨般射向屠千山周身大穴！
    銀碧的身影最是詭異，如同融入陰影的毒蛇，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屠千山左側的視覺死角，手中一柄漆黑無光的短刺，帶著撕裂空氣的銳響，直取屠千山的太陽穴！
    三女聯手，配合默契，攻勢淩厲無匹！
    這已是她們壓箱底的手段，尋常高手，在這合擊之下，必死無疑！
    屠千山那渾濁的眼珠似乎連轉動一下都欠奉。
    他甚至沒有回頭。
    就在劍尖、毒砂、短刺即將及體的瞬間，他那隻一直攏在左袖中的手，隨意地朝身後一拂。
    動作輕柔得像撣去肩頭的灰塵。
    “嗡——！”
    一股無形卻磅礴浩瀚的恐怖氣勁轟然炸開！
    首當其衝的冷豔蓉，隻覺一股無法抗拒的沛然巨力狠狠撞在她的劍身上！
    精鋼長劍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寸寸斷裂！
    那巨力餘勢不衰，狠狠撞在她的胸口！
    “噗！”
    冷豔蓉如遭重錘，鮮血狂噴，整個人如同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重重砸在路旁一棵樹幹上，軟軟滑落，生死不知！
    王嬌發出的漫天毒砂和毒針，被那無形氣勁一掃，如同撞上了銅牆鐵壁，叮叮當當被震得倒飛而回！
    銀碧持刺的右臂瞬間扭曲成一個詭異的角度，骨骼碎裂聲清晰可聞！
    她悶哼一聲，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拍中，炮彈般倒射而出，狠狠撞在傾覆的馬車上！
    “嘭！”
    馬車殘骸被撞得四分五裂！
    銀碧口中鮮血狂湧，像一攤爛泥般癱在碎木之中，右臂軟軟垂下，眼看是徹底廢了！
    死寂！
    隻有風吹過血腥官道的嗚咽聲。
    三女聯手，在真正的一階武者麵前，連一招都未能接下，瞬間重傷！
    屠千山依舊佝僂著背，仿佛剛才隻是隨手拍死了幾隻蒼蠅。他慢慢轉過身，渾濁的目光穿透彌漫的血霧，落在了唯一還站著的洛珩身上。
    洛珩站在傾覆的馬車旁，玄色大氅在風中獵獵作響。他腳下是親兵的屍體，身邊是重傷垂死的護衛。
    “不好！世子，他是武者，我們武功雖高，可在武者麵前，根本不夠看的！”
    王嬌捂著焦黑的手臂，強撐著擋在洛珩身前，眼神裏充滿了驚駭與絕望。
    冷豔蓉和銀碧倒在血泊中，生死不明。
    屠千山一步，一步，踏著粘稠的血泊和破碎的屍體，緩緩向洛珩走來。
    他那張布滿溝壑的老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種看待死物的漠然。
    “洛珩，”嘶啞破敗的聲音響起，如同地獄的喪鍾，“你的人頭，老夫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