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活著成為懦夫還是死去成為英烈?暮雪朝霜,毋改英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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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遠處的炮火聲,竟漸漸小了。
    天上銀白色的月光,將宋博淵冷峻的麵龐照耀的一半明一半暗。他的眉骨如刀削般鋒利,陰影下那雙眼睛卻燃燒著近乎偏執的火焰,仿佛要將這浸透血色的夜幕燒穿。
    林彥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抬手接過宋博淵,遞過來的電報。
    手指在那張有些褶皺的紙上,來回摩挲。
    “這電報是從哪裏截獲的?”
    宋博淵咧嘴一笑。
    “從宋清輝手裏截獲的!”
    宋博淵的聲音頓了一下。
    “宋清輝是那位唐將軍身邊的總參謀長……”
    “也是我抽取到的這個角色——宋博淵的親爹!”
    “他過來找自己的兒子,是想讓自己的兒子,趁早坐船離開金陵。”
    “金陵的守軍,遲早會棄守金陵。”
    “但他沒想到,他的“兒子”——也就是“我”,會直接讓人繳了他的械!把他關押在辦公室內!並從他的公文包裏,搜到這封電報。”
    林彥聞言,點了點頭。
    他眼中,流露出一抹讚歎,但並沒有太過吃驚。
    “幹得漂亮!”
    他抬手按住宋博淵的肩膀,觸手是軍呢料粗糲的質感,底下卻傳來炙熱的體溫。
    不遠處又響起炮火聲,炮火將兩人交疊的影子被炮火拉長,斜斜釘在軍校斑駁的圍牆上,像一麵突然升起的戰旗。
    “這封電報裏的內容,軍校裏多少人知道了?”
    宋博淵吐出一口濁氣。
    “目前隻有我一個!”
    “但想要把這個消息,在軍校內傳播開來的話,並不困難。”
    “軍校裏,有大概二百多名,我們的同誌。”
    “兩名兵科科長,包括我!”
    “十二名教官!”
    “以及一百多名,目前駐紮在校內的學子。”
    “想要把這個消息,在校內傳播開的話,幾個小時的時間就夠了。”
    林彥點了點頭。他的雙眼,越發明亮
    “你真他娘的是個人才啊!老宋!”
    “你立大功了!”
    宋博淵搖了搖頭!
    “大功談不上!”
    “能拯救金陵比什麽都強!”
    “當前這種局勢。”
    “策反校內的學生,不困難。”
    “但就算我們控製了整個教導總隊——一萬人左右的兵力——可這距離取得整個金陵守軍的控製權,也還有很大的距離!”
    “金陵城守軍的勢力駁雜,那位唐將軍的下轄,是來自各地的將領,許多還是從淞滬戰場上退下來的!”
    “他們的部隊,隻聽從他們軍長的命令……”
    宋博淵的眉頭,越皺越緊,他在思考到底應該如何強行奪取金陵守軍的控製權。
    可就在這時。
    林彥嘶啞的聲音幽幽傳出。
    “勢力駁雜,那就一網打盡!”
    “我們可以嚐試一舉控製所有指揮官!”
    宋博淵一愣,他錯愕的望著林彥。
    “這怎麽可能?”
    林彥又一次抬手,按了按宋博淵的肩膀。
    “可能啊!”
    “隻是這需要你……或者說你爹的配合!”
    宋博淵一愣。
    “我爹?”
    “我爹是工人!”
    林彥眼角抽搐了幾下。
    “不是你親爹,是你這個世界的爹!”
    “金陵指揮部的那位總參謀長,宋清輝!”
    “隻要把他策反,我們就有機會,武裝奪取金陵守軍的控製權!”
    宋博淵的表情一僵。
    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這可並不容易。”
    “你沒見過那個糟老頭子!”
    “那老頭子,固執得很!是如今當政者的堅定擁護者,讓他叛變……”
    林彥的麵龐此時在月光下,也是半明半暗!
    “總參謀長,確實不容易策反,但是……父親可以!”
    “能不能成功策反,你這個爹,就看你了!”
    “老宋……帶我去見見這位宋參謀長吧!”
    宋博淵盯著林彥熾熱的眼瞳,沒有猶豫,拉著林彥的胳膊,就往軍校內走。
    軍校的大門已經封鎖,但是一旁的小門還開著。
    宋博淵,作為軍校的炮兵科科長,可以隨意進出,哨兵也不敢阻攔。
    他帶著林彥,直奔校內,那座如同古羅馬教堂一樣的建築。
    建築的大門前,是一排大理石質地的白色立柱。
    那是校內的辦公大樓。
    宋博淵,帶著林彥,直奔辦公樓的三層。
    隨後他在辦公樓三層的一扇木門前,停下腳步。
    他先是敲了三聲門,隨後才推開大門。
    剛一推開大門,一股檀香,直接湧入林彥的鼻孔。
    他赫然看見,屋內,站著幾十個端著槍的年輕麵孔。
    那些年輕麵孔都眼神灼灼的盯著林彥。
    宋博淵回頭看了林彥一眼。
    “這裏有些是咱的同誌,有些則是在校的學生。”
    林彥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而在這些人的身後!
    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被扒了軍裝,隻穿著一個白色襯衫和一個軍褲,坐在椅子上!
    他被五花大綁,就連嘴裏,都被堵了個白色的布團。
    此時在宋博淵的示意下。
    一旁的一個年輕士兵,才把那個白色布團,從那個中年人的嘴裏拔出來。
    被拔出塞口團的中年,先是大口喘息了幾聲,隨後便抬起頭,憤怒的盯著宋博淵,那雙眼睛,像是能噴出火來!
    接著他直接破口大罵!
    “龜兒子!”
    “你敢這麽對待你老子!”
    “他娘的,老子白生養了你這麽個龜兒子!”
    ?“烏鴉尚知反哺,羔羊尚知跪乳……老子養你不如養一個畜生。”
    宋博淵皺著眉,一言不發。
    而林彥,則在此時往前邁了一步,站到宋博淵身邊。
    “自古忠孝不能兩全!”
    “老爺子,諒解一下宋兄吧!”
    被五花大綁的宋清輝,先是一愣,隨後他瞪著林彥!
    “你他娘的又是誰?”
    “我知道了,是不是就是你們,蠱惑的我兒子?”
    林彥咧嘴嗤笑一聲。
    “蠱惑?”
    “談不上!”
    “我們隻是想要救金陵!”
    被綁著的宋清輝,聞言更加激動。
    他那張滿是褶皺的臉,此刻漲的通紅。
    “救金陵?”
    “你們綁了金陵指揮部的參謀長,還說要救金陵?”
    “放你狗娘的屁!指望你們一群兔崽子救金陵?”
    林彥又往前邁了幾步,眼神幽森的盯著宋清輝。
    “不指望我們這些兔崽子!難道指望你們這些馬上就要棄城而逃的老逼登?”
    宋清輝聞言一愣。
    隨後他的額頭暴起青筋,他憤怒的瞪著不遠處的宋博淵。
    “兔崽子!”
    “你把那封電報給他看了?”
    “那是機密要文?”
    “你竟然給別人看。”
    宋博淵還是沒說話,甚至別過頭去!
    這小小的動作,卻讓被綁著的宋清輝,原本漲紅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而林彥則聲音嘶啞。
    “那封電報!不僅我看了!”
    “裏麵的內容,用不了多久,軍校的所有學生,也都會知道。”
    “知道……金陵城守衛軍的高官們,即將棄城而逃,與金陵共存亡,就是一句笑話!”
    屋內的那些端著槍的年輕麵孔,聞言瞬間麵色一變,他們一個個都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手裏的槍,有人想要說些什麽,但又被宋博淵的眼神製止。
    而本就有些肥胖的宋清輝,更是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臉上再無半點血色。
    “撤退……也是權宜之計!”
    “都是為了抗戰!”
    “為了日後的勝利!”
    “你們可知道,現在的抗戰,有多困難!”
    “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林彥又往前走了一步,抬手,啪的一聲,直接抽在了宋清輝的胖臉上。
    宋清輝徹底懵了。
    他雖然被繳了械,還被五花大綁,但到現在,還沒人打過他。
    他此時悲憤交加,眼瞳像是要噴火。
    而林彥則抓著他為數不多的頭發,讓他抬起頭來。
    “為了抗戰?到底為了什麽,老爺子你比誰都清楚!”
    “如今的當政者,到底為了什麽,你也清楚!”
    “愚蠢的抗戰不難——爭取對外獲得援助,將一切資源投入軍隊,製定出切實可行的軍事方略,不斷的消耗敵軍有生力量,調動一切的資源,建立一個較為合理的征募機製,前方吃緊時,後方少一些緊吃,這些難嗎?這些其實都不難,甚至在參謀部裏,有無數可行的方案進行參考。”
    “但聰明的抗日卻很難。”
    “獲得了援助,該怎麽花出去,很傷腦筋啊,錢該怎麽分,下麵這麽多軍頭,怎麽少給他們一點錢,讓他們多出一點力,怎麽盡量的消耗掉雜牌軍,在哪裏作戰,才能有最大的國際曝光度,得到國際社會的同情。”
    “如何在拉壯丁的時候,既要抗戰,又可讓將軍們中飽私囊,賺一點錢,克扣一點軍餉……”
    “又或者,金陵城守還是不守,直接放棄,好像說不過去,還是守一下吧,這樣的話,至少可以維護領袖的聲譽,可也不能死守,不能全搭進去,所以允許你主官撤退跑路。”
    “真是太難了,每一個選擇,都需要維持一個平衡點,都需要絞盡腦汁的平衡各方,這種困難,實是費心費神,有時不止要操心戰場,還要費心於銀行的利率,比如買飛機的錢,夫人就覺得飛機更新換代快,不如存銀行裏,於是存在了國外銀行的賬戶中。”
    “你想想看,一邊操心著戰爭,還得關注著國外的經濟,以及銀行利率的漲幅,這難不難?”
    “聰明人的事,何其難也,多少個夜晚,搜腸刮肚,處心積慮,宿夜不眠啊!”
    “難啊!當權者難,你們這些當官的也難!”
    “那些赤地千裏的難民,反倒是不難!自己國家軍隊來了,要搶;鬼子來了,要殺;餓的前胸貼後背,還被征丁拉夫,人一捆,若是幸運,沒有死在半路上,進了軍隊也被綁起來,為了防止逃跑,個個餓的頭昏眼花,還要塞一把槍。”
    “穿著高檔呢子軍服的軍官從姨太太們的肚皮上爬起來,便開始跟你宣講民族大義,朝你們大吼,要抗戰啊,要保家衛國啊。”
    “那些壯丁,饑腸轆轆的被驅逐著衝到了陣地,沒多久就挨了槍子,為什麽挨了槍子呢,原因有很多,比如本該有一部兵馬來馳援,可一看情況不妙,那支兵馬愣是原地不前,對,人家隻在邊上瞎吆喝,愣是沒來。”
    “於是百姓死了。”
    “又譬如,軍官們握著拳頭,誓言願與賊共存亡,開戰了,軍官跑了,跑了啊,好吧,部隊彼此之間全沒了章法!”
    “被迫當兵的百姓又死了,死的一點脾氣都沒有。”
    “老爺子,你是參謀長,你是個聰明人,你告訴我說,是你們當官的難,還是那些當兵的,那些老百姓難啊!”
    被五花大綁的宋清輝,一時語塞。
    他發現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不知何時,竟然紅了眼眶。
    那個年輕人,指著自己的胸脯,一下又一下的戳著自己的胸口。
    他每戳一下,都好像有一顆子彈打進他的胸膛。
    “這個國家是老百姓的,是我們的……可也是你們的!”
    “你們棄城而逃,金陵城的幾十萬同胞,就要直接暴露在鬼子的屠刀之下,淪陷區的情況,我不信你不知道。”
    “敵人製造了多少次屠殺,淪陷區,有多少萬人坑,我不信你也不知道!”
    “仗打到現在這種地步,多少地方,都已經沒了,我去過的那些地方,和我們沒了的地方。燕北的爆肚涮肉皇城根兒,金陵的幹絲燒賣,還有銷金的秦淮風月;淞滬的潤餅河仔煎。看得我直瞪眼的花花世界……塘沽的麻花狗不理,獅子口的鹹魚餅子和炮台,東北的地三鮮和酸菜白肉燉粉條……沒了,都沒了……仗打到現在這種地步,小半個大夏都沒了!可你們這些當兵的,竟然還要棄城而逃?
    “你真有涵養,死了那麽多同胞,你都不心痛,不發急!?你什麽時候心痛,什麽時候發急,等到同胞都死光了,才開始發急,心痛?”
    “好大的河山,那麽多地方,我都沒去過,就已經沒了!郭家屯兒,萬全,白河,桑乾河,濟苑,鎮頭包,曆城,道口,陽曲……我說的三兩個字,就是一方水土一方人,就是一場大敗和天文數字的人命……”
    “那麽多次戰敗,那麽多條人命,你都不心痛,不發急!”
    “仗打成這樣,華夏的軍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應該槍斃?還想著棄城而逃的,更是罪該萬死!你兒子。隻是想救同胞,你卻還罵他畜生,他是畜生,那你算什麽?”
    宋清輝,此時死死咬著牙。
    一言不發,麵色卻慘白得嚇人。
    好半晌之後,他才咬著牙,吐出幾個冰冷的字節。
    “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
    林彥死死地盯著宋清輝。
    “軍人之命,與國同殤;國家都要沒了,你們還有個屁的天職!”
    “你們到底是在為誰打仗?為誰在守!”
    “宋老爺子!”
    “我們的前路,已經決定了!我們絕不棄守金陵城!我們把你綁在這裏,隻為了問你一句話!”
    “你是想活著……之後百年之後被釘在恥辱柱上,還是死去……成為英雄,躺在烈士的陵園裏!”
    宋清輝此時少見的頭皮發麻,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隻是死死地盯著宋博淵,望著他的兒子。
    宋博淵也抬起頭來,聲音嘶啞。
    “國難當頭,我與金陵共存亡!別讓我瞧不起你!!!”
    原本被綁著的宋清輝,忽然激動。
    “龜兒子,你瞧不起誰呢?”
    “老子當年也是刀頭舔血,死人堆兒裏打滾,混出來的頂天立地的漢子!你憑什麽瞧不起老子!你們不走!那老子也不走!老子活了這麽大歲數,難道會害怕,死在金陵城?”
    “老子知道你們想要做什麽?你們想要兵變!?你們這些膽大妄為的小兔崽子!我不覺得你們能拯救金陵,但有一件事,我能確定,金陵在你們手裏,總好過在那些腐朽的臭魚爛蝦手裏!民生最念狂風後,世事常思細雨前。把卷南窗桑梓月,鞠躬盡瘁為蒼黔。暮雪朝霜,毋改英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