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七章你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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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院幽靜之處。
有鳥啼鹿鳴之聲響起。
涼亭內,檀香焚爐,竹葉飄零。
李世民坐於亭中棋盤前,右手捏白棋而落,“我父年長燕王些許,世民便鬥膽喊燕王一聲叔父了。”
羅藝打量著對麵這氣宇軒昂好似成竹在胸的年輕人,提黑子而道,“公子客氣了,我一幽州匹夫,怎敢當公子長輩。”
李世民輕笑,白子落於左上小目之處道,“燕王一生為兩朝鎮守邊境,防突厥南侵,厥功至偉,當日也曾與世民並肩討劉黑闥,燕王可知,從見到您的第一麵起,我就知道,羅家早晚覆滅。”
羅藝落子的手一頓,冷峻打量著李世民,“哦,倒要討教。”
李世民落子輕道,“北境苦寒,可鍛人心誌,幽州鐵騎自古便為天下強軍之列,昔年光武便憑幽州之騎而鯨吞天下,可相對的,幽州貧瘠,煬帝當年早早就看出了你的不臣之心,下旨令河北諸郡斷了你的一切錢糧,燕王挖空了整個幽州也不過留下最後的三千具裝,想昔年鼎盛之時,幽州重騎足有萬人,進取草原之際,突厥各部被殺的望風而逃,亡命塞外,你的大纛戰旗就可令突厥小兒止啼。”
話到此處,李世民微微搖頭,“可我也說了,那是過去,現在你羅藝這點本錢,還敢越長城半步麽?”
羅藝怒目,剛要開口,細細盯著棋盤局勢的李世民便抬手打斷了他,繼續道,“所以,你選擇了我大哥,而你之所以選擇站在我大哥身後,為他效力,一方麵你認為大哥終究是太子,嫡子,有大義名分,另一方麵,錦上添花也著實比不得雪中送炭,最後,大哥的確在河北頗得人心,你羅藝所求說到底不過還是希望我大哥繼續命河北諸郡為你供給錢糧,好讓你再把那萬人具裝養起來,我說的可對?”
羅藝皺眉不語。
李世民看向這隻幽州猛虎,嘴角帶笑,“你真覺得我大哥會那麽蠢?他確實暗示河北諸郡為你輸送部分錢糧,可也不過能滿足數百重騎所需,隨之而來的卻有大量東宮嫡係將領與臣子入你軍中,燕王,你不是被我父皇賜姓逼反的,是我大哥在不斷分割你的力量,而你當日孤注一擲的選了他,又得罪了我,便自覺無路可退,才有了這惡向膽邊生。”
被李世民點破內心的羅藝,臉色漲紅,手中的棋子都被他捏的粉碎,冷聲而道,“我若今日殺了你,又當怎樣!”
李世民對此隻留下了四個字。
“燕王無膽。”
羅藝一把砸向石桌,“你說什麽!”
李世民提起已被他圍死的三顆黑子,雲淡風輕,“你若真敢殺我,我反而要高看你一眼,但問題是,你羅藝敢麽?真殺了我,何人得利?不外乎是我父皇和大哥,其實我一直都知道,相比於大哥,父皇對我的恐懼才更大些,相信麽,你若真的今日殺我,父皇和大哥下一秒就會毫不猶豫的率軍討伐你,嗬嗬,囚殺李唐秦王,這個罪名,屠了你幽州都是理所應當,當然,你可以選擇不明麵殺我,背地裏遣人做此事也行,可你知道這樣又會有怎樣的結局麽?”
李世民落子棋盤,聲音清冷,“那就是父皇和大哥事後依舊會拆分了你麾下所有兵馬,再把你押到長安供養,隨後月旬暴斃,給我部將一個交代,說到底你羅藝是舍不得麾下的兵馬,舍不得手中的權利,你確信要這麽做?真可謂百害而無一利,損人而害已矣。”
羅藝錘桌而吼,雙眼血紅,“我有三千重騎!數萬精騎!一旦南下,你大唐頂得住麽!”
李世民冷冷的看著他,“那你這些年又在做什麽?區區劉武周、竇建德就把你鎖死在了幽州,半步不得出,而到了今日,我大唐早已一統天下,你居然還在想著南下爭龍,燕王,人可以嘴硬,但不該說出這麽愚蠢的話。”
羅藝大怒,想要掀桌,但卻被李世民一掌死死地摁在了棋盤上,“砰!”棋子震動之際,太宗皇帝冷峻的眼神投向了那包含野心的幽州猛虎道,“想掀桌?燕王有那個本錢麽!真想被我大唐殺的人頭滾滾?真想鎮守邊關數十載的老將身後之名留下一句,不臣之輩?背主之徒?”
羅藝咬緊牙關,死死盯著麵前那年輕人,眸中滿是怒火燃燒。
李世民將震動的棋子不斷歸位,落子布局道,“說到底,你羅藝卻有野心,可你的野心從來都不在這天下,你自己都很清楚,你沒那個本錢奪龍,所以你當年見我大唐勢起,便毫不猶豫的投效了我父,又在與我並肩討劉黑闥後,選擇了入我大哥麾下,究其一切,你羅藝也不外乎是在做那奇貨可居四字,可殊不知,在我父子三人眼中,你燕王羅藝,終究隻是個尋常貨物,普通棋子爾。”
打量著羅藝那難看到了極致的臉色,李世民捏起自己手中的白棋看了看,“奇貨是要有其獨特的價值,你羅藝有什麽?三千具裝?那你知道我大唐如今有多少具裝玄甲麽!一州囚徒還在這裏妄談天下,意圖攪亂風雲,羅藝啊羅藝,我勸你醒醒,如今不是大隋,我也不是我那表叔,他折騰光大隋國力,方無力掌控你羅藝,你真覺得我李唐也是這般麽?”
李世民的話語毫無保留的告訴了羅藝一個事實,別把自己當成奇貨可居,李家父子不管誰勝,你這幽州猛虎,都隻有被拆分兵馬囚殺長安一途,已一州敵天下?真以為現在還是那隋末亂世麽。
你羅藝始終沒擺清自己的位置,始終還是在把李唐當成前隋再看啊。
李世民又是一子落下,行屠龍之術斬殺大龍道,“順便再告訴你個消息,父皇很快就會把你調往涇州抵禦突厥了。”
羅藝一驚,“你說什麽?他李淵這麽做,就不怕我真敢反!”
“反?”李世民好像聽到了什麽笑話,“你拿什麽反?李神通在河北,屈突通在洛陽,唐儉,李仲文在並州,真覺得自己能靠三千具裝破此局?等等,燕王不會想說聯合突厥吧?我勸你最好別說這種話,免得連最後那點英名都保不住。”
羅藝臉色已然慘白。
“這是一招陽謀,你羅藝沒得選,隻能率軍離去,而沒了幽州,你羅藝又能怎樣呢。”
李世民有些感慨,“父皇到底還是精通此帝王術,他是真的很害怕我大哥會不顧一切的扶持你與我抗衡,那樣的話便會真的養出一隻幽州猛虎了,所以父皇要把你調到身邊盯著,即便大哥真想拿你和我血拚一場,那一戰也將僅限於關中廝殺,倒也在可控之內。”
羅藝渾身一顫,咬牙低首。
李世民捏子落下,打量著對麵那被自己言語之力便擊的頹廢不堪的幽州猛虎。
“所以燕王要不要聽聽我的條件?”
羅藝攥緊雙拳,不做表示。
“很簡單,你麾下將士自此由羅少將軍接管,軍中老將一並打散,燕王本人則前往長安掛一閑職,親王之位便不要想了,最多郡王,如何?”
羅藝聞此言,驟然大笑,笑聲過後,他便盯著那與自己坦然對視之人,咬牙而道,“這就是你李唐秦王的恩典麽?這就是老夫散盡一切得到的回報麽?嗬嗬嗬,李世民啊李世民,你這是在求人麽!”
李世民冷眼凝視,“我為何要求你?實不相瞞,在我心中燕王早就是個死人了,若非公然的存在,隻怕我登位之日便首先要除了你,畢竟你所處之地太過險要,我是絕不會把你這種人放在幽州邊境的。”
“羅藝,你沒得選。”
最後一子落下,羅藝大龍被屠,全局盡失,棋盤之上再無一處活地,太宗文皇帝注視棋局,探入棋盒的手一鬆,“很早就說了,你羅藝不是什麽奇貨,更不是什麽棋手,你隻是棋子,區別隻在於你想做我之白子,還是他人之黑子,但不論如何,你都沒得選,沒有羅成少將軍,就憑你羅藝先前之語,內心陰詭,你羅家從上到下被株連殆盡也是理所應當,留你一朝野高位頤養天年,都是我李世民法外施仁了。”
被全方位擊潰的羅藝淒淒慘笑,因為他知道李世民說的都對,是啊,如今不是隋末亂世了,李家父子爭得血流成河也不可能給他半點機會。
他隻是棋子,不做李世民的白子便是那必輸之黑子,他沒得選。
羅藝淒涼抬頭,歎息凝視那白衣之人,聲音悲涼,“二公子就一定要把我逼到這份田地麽?我羅藝所求不過終老幽州,不過不忍心我麾下將士被人拆分,受他人苛待,二公子連這也不肯給麽?”
李世民臉色勃然大變,橫眉倒豎,“你羅藝配麽!你若是李牧,李廣,韋孝寬,這種一生護國,別無他心的忠義之臣,別說一個區區郡王之位,就算是把我的秦王二字贈予,我李世民也別無二話,可你又是怎樣?反隋謀唐,你這種人,別說郡王高位,給你個列侯之位都算是我李世民看在羅少將軍的麵上強忍著了。”
“不錯,你羅藝領兵是有點本事,但你真覺得幽州具裝名揚塞外是你羅藝一人之功不成!沒有河北幽州諸郡百姓血汗錢糧供給,你羅藝拿什麽名揚天下!可你又是怎麽回報黎民的?為了供養你這三千具裝,數萬大軍,整個幽州幾乎被你榨的一幹二淨,家家戶戶一貧如洗,此前數年,幽州百姓易子而食之事可謂屢見不鮮,你羅藝也配自稱幽州總管?你羅藝這等殘暴不仁之人還妄想奪龍占黃河以北,真乃天大的笑話。”
“身為一州主官,隻知謀私利苛百姓,身為一朝大將,內藏奸詐,無半點忠義可尋,是,列朝曆代都不少你這種人,可我李世民不需要!看看幽州被你羅藝搞到了何種田地吧!累年備戰,重律嚴刑,家家餘糧盡入你羅家軍營,區區一州之地,竟讓你養了數萬精騎,三千具裝,你可知他日我若想振興幽州,百姓歸心,要花費多少力氣!”
“我今日明白告訴你,若非羅成少將軍隨我征戰,為我肱骨,我絕不會給你羅家這個機會,我是不忍羅少將軍就此離我而去,今日才來此見你,真覺得我缺你這三千重騎麽?燕王,由始至終,都不是你在助我,而是我在救你,救你羅家。”
李世民豁然起身,大步走出別院。
“今日我隻有一言贈公,還不醒悟,我必親掌刀兵爾。”
注視著李世民離去的背影,羅藝渾身一顫,癱坐在了石桌前,渾身上下再無一絲桀驁暴戾,唯冷汗長流,盡濕衣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