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酒落杯，水珠濺於桌麵，老人提杯之際，細細看著樓外繁華，聽著人聲鼎沸，市井之態，輕聲開口，“先帝召我入洛，可歎竟被淫後毒斃，那淫後前日與我書信一封，自請出家為尼，她那倆個姘頭也想跟著一起落發為僧，足下怎麽看？”
    曹操笑笑，“出家為尼？有些太便宜她了吧。”
    爾朱榮點頭，“是個該死的。”
    聽到這位鎮獄明王似乎有意猶未盡之語，曹操了然於胸，“看來閣下不光是想殺了淫後，那位幼帝也不打算留了，這倒也無妨，淫後弑君，所立幼帝也於禮法不合，乃偽帝爾，隻是老夫心中卻有一個疑問，如此下去，閣下想如何收場？”
    爾朱榮眼露精光，“哦，聽足下此語，似乎是猜到我之想法了？”
    “高歡所言殺十人，百人，我若所料不差，閣下隻怕是要做的更絕吧。”曹操歎息，“我知閣下境遇艱難，眼前風光之下卻暗流湧動，波雲詭譎，但這般手段，是否就如那司馬氏當街.......”話到此處，曹操目光暗淡，心痛難忍，停頓許久才道，“擁元氏子，精兵鎮洛，威壓朝臣，獨攬大權，日後相機行事，也算有舊例可尋，何苦那般不留餘地。”
    “足下如此見地，可見絕非寒門，必為世家望族，所以你不懂我。”爾朱榮為自己緩緩斟酒，望天而道，“我早年便是靠著給洛陽顯貴尋良馬而得那散騎常侍，與他們來往甚多，所以洛陽是什麽樣子，我很清楚，滿朝公卿又是什麽模樣，我也很清楚，故此我一開始就沒打算跟他們裝下去。”
    爾朱榮嘲弄一笑，“因為我知道沒用，這些世家貴人打心底裏瞧不上我，嗬嗬，當年的尋馬小兒，連世家大門都走不得的契胡之輩，如今卻一躍掌控大魏天下，試問足下是那滿朝公卿又當如何？他們恨我，遠甚於當年的董卓啊。”
    爾朱榮輕彈酒杯，聲音清脆似刃，“就算我把刀放在他們的脖子上，他們心裏也依舊不服，隻要那把刀不砍下去，他們就一定會尋機反我，不管我坐不坐那個位置，不管我擁不擁元氏子弟，結果都是一樣的，因為他們反的是我，所以無解。”
    曹操歎息，“閣下這是早有決斷了，這是早就想著要把那刀砍下去了啊。”
    爾朱榮緩緩點頭，“沒錯，從我踏入洛陽的那一刻起，便已下定了決心，因為這盤局本就沒有我登場的席位，既如此，我便掀了這桌子，重新再立一局豈不美哉？”
    曹操抬首，目光冷峻，“朝野諸公閣下真敢全殺？洛陽世家大族將軍真要全除？這才是真正的冒天下之大不韙。”
    爾朱榮正視已對，“我說過，我沒得選，我若出身洛陽豪族，我若是有昔日曹公之世家尊位，別說退一步，五步十步都可，就算是要我陪他們玩擁立元氏子孫，衣帶詔的戲碼都無妨，但問題的關鍵是，我沒有那個位置，我爾朱榮由始至終隻是朝廷眼裏的一粗鄙武夫，我若真的在他們麵前退讓了，我若真順他們的心意去做什麽丞相，尚父，那些貴人們隻怕連表麵功夫都懶得和我做，無他，一邊夷匹夫，如何讓這滿朝公卿俯首？我不配啊。”
    “想當年大漢宦官亂朝，區區一宦官子侄就可戲殺太守之女，可謂威望滔天，但那曹公曹孟德如何？他就敢當著天下人的麵，杖殺了那權宦蹇碩的親叔叔，事後也不過去往他地任職，我問足下，若是一寒門官吏做出這種事，怕不是早就被夷滅三族了吧！”
    曹操臉色變化，陰晴不定的看著那人，而那人還在冷冷笑著，“我生來倒也算敬佩曹公，可就這一事，在我看來，若沒有他身後的家世名望，若不是曹公的血生來就比我們這些人高貴，隻怕輪不到他成霸業的那一日就早死了。”
    旁桌的劉備聽到這話也暗叫可惜，你蹇碩當年怎麽就慫了啊，弄死曹阿瞞這毛頭小子多好，你要真有這能耐，老夫回頭追封你個忠義侯都沒問題。
    而當事人曹操聽到爾朱榮提起自己當年往事，也隻能苦笑麵對，無他，到了這個歲數，別說是自己二十多歲時做的事，就算是想起三十多歲，四十多歲那年自己曾做過的糗事，很多時候都不免汗顏歎息。
    打量著曹操的反應，此刻爾朱榮眼有精光，這位威武老人緩緩壓身向前，眸光鋒銳，“還有一句心裏話，閣下想聽聽嗎？”
    曹操心神一動，“請講。”
    這位在中國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一筆的北魏鎮獄明王爾朱榮驟然大笑。
    “那就是我爾朱榮想要這天下，還要看他們的臉色不成？那些廢物也配！”
    “沒錯，今日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訴足下，這天下，我要定了！”爾朱榮大手拍桌，震得酒杯滾落，其聲亦若虎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