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王論
字數:3946 加入書籤
麵對眼前那將野心霸氣四字展露無疑之人,魏武王心中激蕩,但卻仍麵無表情,冷冷注視。
“不服我之世家大族我隻會清洗一部分,無他,在這些鼠輩的心中立下威之一字便可,日後還可收入麾下效力,而那朝堂之上的袞袞諸臣,便算了,老夫不願陪他們玩當年曹公玩過的把戲,不是都在喊著為國盡忠,為君而死乃人臣之本麽?那我便送他們去見先帝。”
曹操正視爾朱榮,“所以我說,閣下隻能威天下爾,而威必遇逆。”
爾朱榮細細思量,“威必遇逆......”
“不錯,威壓過甚,縱一時可令天下安寂,可時間一長,威必化恨,恨怨一起,將軍隻怕在難收場了。”
這一次爾朱榮隻是靜靜地看著對麵那令他一眼便警惕萬分,甚至心中還生出了某種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情緒之人,沉默不語。
“閣下的想法在我眼裏除卻陰險狠辣之外,隻餘四字,唯異想天開爾。”曹操冷笑,“閣下不會真覺得殺了朝廷王公大臣兩千餘人就能徹底掌了這大魏朝堂吧?就連閣下自己都知道殺光洛陽所有世家大族不現實,可你不能殺光他們,便不能徹底除了那些世家大族的根,嗬嗬,顯貴掌權者雖死,但自有新人填補而上,世家的根基雖損,卻不曾動搖根本,閣下知否?”
爾朱榮淡淡點頭,“所以我不會留在洛陽,朝野事畢,我便率軍返回晉陽,此外慢慢挖他們的根,你說的很對,掌權者雖死,自有新人填補,可這新人若是我的人呢?朝野諸公日後若半數都為我之心腹,我便可以堂而皇之的請那元氏小兒自飲鴆酒了。”
曹操了然,“明白了,閣下弑殺朝野大臣,但卻依舊選擇扶立元家子,如此,天下縱然有怨,也不敢再短時間內與你相抗,畢竟如非必要,沒人真的願意在沙場上對上你爾朱榮,隨後你鎮守晉陽,心腹文武入洛,掌控朝局,再將一切不服你之世家慢慢清除替換。”
爾朱榮頗為自得,“我之手段,如何?”
曹操搖頭嗤笑,“不如何。”
爾朱榮雙眼一眯,聲音驟寒,“哦,請足下賜教。”
“我隻問閣下一事,為何一定要如此急切?為何一定要這般不留情麵!須知朝野王公大臣兩千餘人被你盡數屠殺殆盡,曆朝曆代都沒有閣下這般瘋狂之人,所有我要問閣下一句,這究竟是為何?”
“為何?”爾朱榮昂首,“為那天命二字!”
“天命?”曹操無法理解。
這位在史書上留下了濃墨重彩一筆的天柱大將軍此刻悠悠一歎。
“當我得到先帝斃命的消息的那一刻,我便已看到了這一日。”
“實不相瞞,先帝若在,我隻怕還會乖乖做我的酋長,可偏偏先帝沒了,偏偏淫後亂國,偏偏我率精騎一鼓而下控製了整座洛陽,這便是所謂的天賜良機,莫說是數年前,就算是一旬前,我都不敢想自己能驟然拿下洛陽,拿下整個元氏!”
“哈哈哈哈,我爾朱榮居然有朝一日能離那張位子這麽近,我這個契胡酋長居然有朝一日就站在了那張位子前,所以我說此為天命,此為王業霸業之始。”
爾朱榮微微探出身子,點了點桌麵,“就好比當年的魏武帝,他若是沒趕上漢末大亂,大漢若是依舊強盛,這世上便不會有魏武帝曹操,隻會有漢征西將軍曹公,這便是屬於魏武的時機,對我爾朱榮也是一般,正因為我趕上了大魏混亂,先帝斃命,整個洛陽盡入我之手,所以今日我才能堂而皇之的在此與閣下對飲,這便是屬於我爾朱榮的時機。”
“嗬嗬,你問我為什麽行事如此激烈?因為我要的是這天下!我沒的選,我也不想選,足下,懂否?”
這一刻的爾朱榮的話語曹操已不能聽進,他的耳中隻有那漢征西將軍五字在不斷回蕩。
好久了,好久不曾聽到那五個字了,久到連他自己都快忘了。
望著對麵那人略顯玩味的目光,曹操失神呢喃,“可他,稱帝了麽?”
爾朱榮坦然搖頭,“沒有,但我想他和我一般,都是可以,但他,卻被很多東西絆住了,說句難聽話,到了我們這個位置,那個位子終歸是能坐下的,隻是他終究還是被這世上的很多道理給困死了而已。”
曹操目光空洞,輕聲自語,“是麽,被很多道理給困死了,大概吧,大概也是他自己還留了點心中之念吧。”
“誰又能知曉呢。”
爾朱榮叨起一塊魚肉放入口中,“我想他晚年定然極為糾結,畢竟連願效周文王這種話都說了出來,還有什麽可為其辯解的,也正是因此,我才這般不留餘地。曹公的路他已經走過了,不通的,就讓我爾朱榮踏著他走一條新路吧,那些困死了他的道理在我眼裏隻是可笑文字爾,畢竟我是用滿朝諸臣的血在寫那倆個字,曹公做得到麽?”
聽到爾朱榮這般嘲弄自己,曹操臉色陰沉,肆意嘲諷,“是麽,可在我看來,閣下的這條路依舊不通,因為你做的太絕,試問此等惡行之後,閣下選擇回師晉陽,讓心腹入朝掌管大權,在我看來,這本就是最大的敗筆!我說過,你就算殺光滿朝文武又能怎樣?世家大族你不敢全部除淨,而這就表明世家還在,時間一久,閣下又不常年在洛陽鎮守,你的心腹隻怕早晚會被那些世家籠絡,背你而去,日後大禍隻怕便由此而生。”
“皇位上坐著的不是什麽死物,那是君!就算經曆司馬家一事君權威嚴掃地,可君還是君,他的影響依舊可波及四方天下,而你卻選擇把君放在皇城之內,自己回鎮晉陽,你知道這有多大的風險麽?你真覺得這世間一切能永遠在你天柱大將軍的掌中麽?”
聽著曹操的話語,爾朱榮陷入了長久的安靜,不知過去了多久,直到一聲清脆的鳥鳴之音響起之時,老人才緩緩開口。
“洛陽這座城,太可怕了。”
爾朱榮將目光投向樓外繁華,“正因為我早年在此廝混多年,我才深知此地何等危險,嗬嗬,洛陽的刀,殺人都不見血。”
“所以時機不到,我絕不會把自己留在這座天下中心之內,那樣,我才會被真正困死。”
“足下仔細想想,我居晉陽,但有異動,鐵騎數日便到,雖不在朝堂,卻可威震整個大魏朝野,閣下的那些言語我不是沒想過,但眼下卻已經是我能做出的最好選擇了。”
曹操點頭,“但閣下性格驕縱,就算眼下還留著三分謹慎,可時間一長,必誌得意滿,驕橫跋扈,眼中再無一人爾,日後敗亡,必由此始。”
“那我也想請教足下,這世上何人能時時小心?何人能做到時時謹慎,不留一絲風險?”
話到此處,爾朱榮話鋒一轉,為曹操親手斟了一杯酒道,“更何況,就算是當年的魏武王曹操,就沒做過一件迫於形式的妥協之舉麽?曹公一生難道都在事事謹慎,時時謹小麽?足下說我是個一朝得誌便忘乎所以的張狂之輩,我不否認足下這句話,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日後是否還能如今時今日這般清醒,可我隻想試問足下一語,難道他曹孟德這輩子就沒有沉迷在權利二字裏,犯過大錯?”
聽到爾朱榮言語,曹操雙眼一沉,不知想起了什麽,良久方悵然點頭,“閣下說得在理,先前樓外言語卻有不妥之處,是老夫過於輕妄了。”
此刻,緩緩抬頭,當曹操發現對麵的爾朱榮正在用一種自己看不懂的眼神,凝望自己之時,曹操一怔,心髒也跟著用力一跳。
從見麵到現在,他似乎一直都在提及自己。
他言語之處似乎也一直都在試探著什麽。
自己的身份,究竟又被他識破了幾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