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田令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在羅氏塢堡內部激起的波瀾，很快就演變成了一場效率革命。
    李明，這個昔日的黃巾少年，如今的戶曹主事，成了這場革命的中樞大腦。他的辦公房裏，沒有文人雅士必備的筆墨紙硯，取而代之的，是數十塊大小不一的木板。上麵用石灰粉畫滿了縱橫交錯的表格，密密麻麻地記錄著數字。
    “陳虎大哥，你看。”李明指著一塊木板，神情專注得像個鑽研棋局的老者，“這是西郊一號屯田區的進度表。昨天，他們開墾了三十七畝，但消耗的工具損耗率比二號區高了三成。我查了，是一號區的土質更硬，石塊多。所以，我建議給一號區增配五十把鐵鎬，同時把他們的糧食配給標準，上調半成。”
    陳虎瞪著牛眼，瞅著那些天書般的符號，腦袋嗡嗡作響。他撓了撓頭，甕聲甕氣地說道：“你這……能管用？”他隻信手裏的刀，不信這些鬼畫符。
    “能！”李明斬釘截鐵，“數據不會騙人。這樣精細化調配，能讓每一個人的力氣都用在刀刃上，每一粒糧食都物盡其用。”
    羅辰恰好從門外走進來，聽到了這番對話，臉上露出了笑意：“陳虎，你可別小看阿牛這些‘鬼畫符’。將來我們的大軍出征，糧草調度，兵員統計，靠的就是這個。這比你手裏的刀，厲害多了。”
    陳虎嘿嘿一笑，不再言語。他雖然不懂，但他信羅辰。
    事實證明，李明是對的。在“績效考核”和“以工代賑”這兩劑猛藥的刺激下，整個農墾軍的熱情被徹底點燃。開墾土地多、質量好的隊伍，晚上吃飯時碗裏能多幾塊肉，月底還能領到額外的布匹和鹽巴。這種最直接、最樸素的激勵，比任何說教都有效。
    一日，羅辰正在水力鍛造工坊視察筒車的生產進度。王老漢領著一個皮膚黝M黑、身材瘦小的老農，激動地跑到他麵前。
    “主公！大喜事！”王老漢指著身邊的老農，“這是趙老三，他……他想出了一個改良筒車的主意！”
    羅辰來了興趣：“哦？說來聽聽。”
    那叫趙老三的老農有些局促，但在羅辰鼓勵的目光下，還是用帶著濃重鄉音的口音說道：“主公，俺……俺就是覺得，那筒車的竹筒，一個個綁上去太費事，而且容易鬆。俺想，能不能……能不能做成一個大輪子，輪子邊上直接刻出那種能舀水的凹槽？這樣一來，它就成了一個整體，又省事又結實。”
    羅辰腦中轟然一響。
    這不就是後世更先進的“龍骨水車”的雛形嗎？雖然還很粗糙，但那個核心的“一體化”思路，簡直是天才般的構想！
    “好！太好了！”羅辰激動地拍著趙老三的肩膀，“你這個想法，價值千金！來人！”
    他高聲喊道：“傳我命令，賞趙老三耕牛一頭，良田十畝，其子即刻送入高級學堂，由荀先生親自教導！並且，任命趙老三為工坊副主事，專門負責改良筒車！”
    消息傳開，整個塢堡都沸騰了。一個普普通通的老農，靠著一個點子，就能得到如此重賞！這比什麽都更能激發底層民眾的創造力。一時間，各種關於生產的小建議、小發明，如雨後春筍般湧現。
    羅辰的屯田新政，像一個巨大的漩渦，不僅在內部攪動風雲，其強大的吸力也開始向外輻射。
    羅福，昔日的管家，如今的“監察司”頭子，成了羅辰伸向外部的無形之手。
    他並未采取什麽激烈的手段，隻是派出了幾個最機靈的夥計，偽裝成行商，在邢道榮和趙平領地交界的集市、村落裏，不經意地“閑聊”。
    “聽說了嗎？長沙羅家堡那邊，現在去投奔，隻要肯幹活，就給分田地呢！”
    “可不是嘛，我二舅的鄰居就去了，上個月剛分了五畝地，他家的娃兒還被送去一個叫‘學堂’的地方，說是能讀書識字，飯還管飽！”
    “真的假的？讀書不要錢？”
    “千真萬確！羅家主說了，隻要是他的子民，不管原來是幹啥的，都有飯吃，有衣穿，有地種！”
    這些話語，如同帶著鉤子的種子，精準地撒進了那些在苛捐雜雜稅下喘不過氣的佃戶和流民心中。分田地、子弟上學，這是他們做夢都不敢想的好事。
    夜深人靜時，一個個家庭在黑暗中做出了艱難的決定。
    他們背上僅有的一點家當，扶老攜幼，趁著夜色，踏上了通往羅氏塢堡的道路。他們不知道前路如何，但他們知道，留下來，隻有死路一條。
    零陵，邢道榮的府邸，氣氛壓抑得仿佛暴風雨前的海麵。
    “又跑了！城西的張家村，一夜之間，跑了七戶！都是家裏的壯勞力！”一名管事連滾帶爬地進來稟報，聲音都在發顫。
    啪！
    邢道榮將手中的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碎片四濺。他雙目赤紅，如同被激怒的公牛。
    “羅辰！又是羅辰！”他咬牙切齒地低吼，額頭上青筋暴起。
    一旁的趙平臉色同樣難看，但他比邢道榮要冷靜。他沉聲道：
    “邢兄，光發怒是沒用的。我們治下的百姓，就像沙子，如今羅辰那邊開了一個大口子，我們這邊堵不住，沙子隻會流得更快。長此以往，不用他來打，我們自己就先垮了。”
    邢道榮喘著粗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那你說，怎麽辦？總不能我們也學他分田地吧？那我們這些世家大族，吃什麽？”
    “當然不能。”趙平眼中閃過一絲陰狠，“他羅辰不是喜歡當好人，收流民嗎？那我們就給他送一份‘大禮’。”
    他湊到邢道榮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邢道榮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後，臉上露出了一絲猙獰的笑意：“好！好計！就這麽辦！”
    幾日後，一封由邢、趙兩家聯名，並邀請了周邊數個小塢堡主共同簽署的信函，被送到了羅辰的案頭。
    信中言辭懇切，說辭是為了應對日益猖獗的黃巾殘部和山匪，希望重開“三姓會盟”，共商荊南防務大計。
    荀衍看著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主公，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啊。名為會盟，實為問罪。他們這是要聯合起來，逼我們交待‘挖牆腳’的罪過了。”
    羅辰將信函隨手扔在桌上，靠在椅背上，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他非但沒有緊張，反而笑了。
    “問罪？也好。我正愁沒有機會，讓他們看看，現在的羅家堡，到底是誰說了算。”他的眼中，鋒芒畢露，“回信，告訴他們，會盟的地點，我來定。時間，三天後。地點，就在我們西郊的新軍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