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道榮與趙平並轡而行，馬蹄踏在堅實的官道上，濺起細微的塵土。他們身後，跟著近百名親衛，一個個盔明甲亮，氣勢洶洶。
    “趙兄，你說這羅辰小兒，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邢道榮撫著頷下濃密的胡須，聲音粗豪，
    趙平的臉上顯得比邢道榮深沉幾分：
    “邢兄，我等治下百姓流失，他心知肚明，這是怕我們在酒宴上發難，故而想借兵威壯膽。”
    他們早已串聯了周邊幾個小塢堡主，準備聯手向羅辰施壓，逼他交出侵占的人口，再讓他大出一筆血，才肯罷休。
    然而，當他們的馬隊轉過一個山坳，眼前出現的景象，讓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固在了臉上。
    預想中的帥帳、酒宴、歌舞，一概沒有。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廣闊得望不到邊的操場。
    數千名精壯漢子，赤裸著古銅色的上身，肌肉虯結，在冬日微寒的空氣中蒸騰著白色的熱氣。
    他們並非在懶散操練，而是在進行著一種他們從未見過的、堪稱殘酷的對抗。
    “殺！殺！殺！”
    操場中央，數百人組成的方陣，正隨著一名鐵塔般校尉的咆哮，整齊劃一地做出刺殺動作。
    木槍破空，帶起尖銳的呼嘯，那股凝聚在一起的殺伐之氣，猶如一頭無形的凶獸，撲麵而來，讓邢、趙二人的坐騎都開始不安地刨著蹄子。
    另一側，士兵們兩人一組，進行著激烈的格鬥。
    沒有花哨的招式，隻有最簡單直接的鎖喉、抱摔、肘擊。
    每一次撞擊都發出沉悶的響聲，落敗的一方被重重摔在泥地上，卻立刻翻身爬起，紅著眼再度撲上。
    沒有哀嚎，隻有粗重的喘息和野獸般的低吼。
    最讓他們心驚膽戰的，是那些正在進行負重越野的隊伍。
    士兵們背著沉重的石塊，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地裏奔跑，隊伍稍有散亂，旁邊監督的軍官手中的長鞭便會毫不留情地抽下，伴隨著一聲怒喝：“跑起來！沒吃飯嗎！”
    邢道榮和趙平帶來的那些親衛，原本還昂首挺胸，此刻卻一個個臉色發白，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兵器，喉結上下滾動。
    他們自詡精銳，可與眼前這群瘋子般的士卒相比，簡直如同溫室裏的花朵。
    這不是操練，這是在用最殘酷的方式，將人鍛造成殺戮的機器。
    邢、趙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駭然。這哪裏是“樣子貨”？
    這分明是一支精銳！羅辰，竟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地練出了這樣一支虎狼之師！
    就在這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中，一名青衣小廝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對著二人躬身一禮：
    “邢堡主，趙堡主，我家大人已等候多時，請隨我來。”
    二人被引到操場邊緣一個臨時搭建的帥帳前。
    帳外，羅辰正坐在一張矮幾後，身著一襲尋常的青色便服，悠閑地品著茶。
    他麵前的茶水熱氣嫋嫋，與遠處士卒身上蒸騰的汗氣，構成了一幅極不協調卻又無比和諧的畫麵。
    他仿佛不是這片殺伐之地的主人，而是一個碰巧路過欣賞風景的雅士。
    直到一整套對抗演練結束，陳虎吹響了收操的哨子，那震天的殺聲才戛然而止。
    羅辰這才放下茶杯，抬起眼簾，臉上帶著一絲和煦的微笑，仿佛剛剛才看到他們。
    “邢大哥，趙大哥，近兩年未見，甚是想念。軍營簡陋，怠慢之處，還請見諒。”
    邢道榮和趙平的臉皮一陣抽搐。這哪裏是怠慢？
    這分明是下馬威！
    二人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走進帥帳。帳內陳設簡單，一張沙盤，幾張馬紮，再無他物。
    羅辰做了個“請”的手勢，待二人坐下，便開門見山：
    “二位今日前來，名為會盟，實為問罪。想必是為我接收流民，讓二位治下人口流失一事吧？”
    一句話，就將那層遮羞布扯得幹幹淨淨。
    邢道榮臉色漲紅，正要發作，卻被趙平按住。趙平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羅都尉說笑了。我等三家同氣連枝，隻是近來流民四散，匪盜漸多，特來與羅都尉共商荊南防務大計。”
    “防務大計？”羅辰笑了，笑聲中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嘲諷，
    “兩位連自家的百姓都留不住，談何防務？是想商議如何把自家的籬笆紮得更牢，不讓裏麵的羊跑出來嗎？”
    “你！”邢道榮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羅辰的目光瞬間變得冰冷，掃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靜如深潭，卻帶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邢兄稍安勿躁。”羅辰的語氣又恢複了平淡，他從案幾上拿起一份早已擬好的盟約草案，輕輕推到二人麵前，“與其廢話，不如看看這個。”
    二人狐疑地拿起草案，隻看了一眼，瞳孔便猛地一縮。
    草案的內容簡單粗暴：三家結成新盟，以羅氏為盟主。盟內資源統一調配，共同開發沅水商路，所得利潤，按各家貢獻大小進行分配。而作為盟主，羅辰承諾，將以低於市價兩成的價格，向邢、趙兩家長期提供精鹽與鐵器。
    這個條件，已甚是豐厚。鹽鐵，向來是他們最頭疼的問題。羅氏的鹽鐵質量上乘，價格公道，早已名聲在外。
    見二人神色變幻，羅辰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狀似不經意地說道：“當然，盟約要公平。我羅辰也需知道盟友的誠意。比如說……邢家的邢校尉，上月私自倒賣了五十杆軍械長槍給山裏的土匪，這批貨的成色可不怎麽樣啊，怕是會影響邢家的聲譽。”
    邢道榮渾身一震，如遭雷擊！邢校尉倒賣軍械一事做得極為隱秘，羅辰是如何知道的？
    羅辰沒有看他，目光轉向趙平，嘴角噙著一絲玩味的笑意：“還有趙大哥，令愛妾上個月新得的那支金步搖，價值不菲。聽聞是城中王記布莊的少東家所贈，趙大哥治家有方，真是讓人佩服。”
    趙平的臉瞬間變色。小妾與人私通，這是他最大的家醜，那女的已經被他秘密處理，此事竟然也被羅辰知曉！
    這一刻，他們才真正感到恐懼。羅辰的勢力，早已不是他們所想的那樣，僅僅局限於武力。
    他那無形的觸手，已經悄無聲息地伸進了他們的府邸深處！
    羅辰將二人的反應盡收眼底，放下茶杯，發出一聲輕響，如同重錘敲在他們心上。
    “兩位，我羅辰的規矩很簡單。順我者，有肉吃，有酒喝。逆我者……”他頓了頓，目光投向帳外那些殺氣騰騰的士兵，“我這幾千張嘴，也需要吃飯。”
    “盟約……還有什麽條件？”趙平的聲音幹澀嘶啞，他知道，他們已經沒得選了。
    “很簡單。”羅辰的臉上重新浮現出笑容，“為表誠意，也為減輕兩位財政負擔，兩家需各裁撤私兵五百。另外，為監督盟約執行，我會派出兩名‘盟約監察官’進駐二位府中，以便隨時溝通。”
    裁撤私兵，派駐監軍！這等於是將刀柄交到了羅辰手裏！
    邢道榮雙拳緊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當他的目光與羅辰那平靜而深邃的眼神再次相遇時，他所有的不甘和憤怒都化作了深深的無力感。
    最終，邢道榮和趙平舉起了盛滿苦酒的酒杯，與羅辰輕輕一碰，然後一飲而盡。
    羅辰正式成為三家之首，三家的聯盟也從之前的流於表麵變成深度捆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