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51章 公子單騎入虎穴

字數:4222   加入書籤

A+A-


    一番話,擲地有聲,讓原本群情激奮的眾人瞬間安靜下來。他們看著沙盤前那個挺拔的身影,那股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絕氣勢,深深地感染了每一個人。
    荀衍長歎一聲,他知道,主公心意已決。
    “既然主公執意要去,那我們必須做好萬全之策。”
    羅辰點了點頭,這才是他想聽到的。
    “陳虎!”
    “末將在!”
    “你即刻點齊飛熊營五百精銳,全部換上商隊夥計的裝束,攜帶兵刃,分成十隊。提前一天出發,以販賣私鹽為掩護,潛伏在臨湘城外別院周圍三十裏內的所有山林要道。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暴露!”
    “諾!”陳虎領命,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羅勝!”
    “在!”
    “你挑選十二名最精銳的親衛,隨我同去。記住,我們是赴宴,不是打仗,氣勢要足,但殺氣要收。”
    “明白!”
    安排完軍事,羅辰的目光轉向荀衍,眼神變得柔和而鄭重。
    夜深人靜,羅辰的書房裏燈火通明。他從一個暗格中,取出一枚通體溫潤的玉質私印,這是代表他最高權限的印信。
    他將私印鄭重地交到荀衍手中。
    “文若,此行若順利,三日即歸。若三日後我沒有消息……”羅辰頓了頓,語氣卻依舊平穩,“你就立刻擁立我堂弟羅秦為主。我已留下手書,你與莎婭、羅勝、陳虎共同輔政。記住,無論如何,羅氏的基業不能動搖,我們為之奮鬥的一切,不能白費。”
    荀衍手捧著那枚沉甸甸的私印,隻覺得重逾千斤。他的眼眶瞬間紅了,嘴唇顫抖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最後隻能重重地點了點頭。
    站在一旁的莎婭,看著這一幕,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震撼。這個男人,在奔赴一場生死未卜的豪賭之前,已經冷靜地為自己安排好了所有的身後事。他不是莽夫,他是一個將一切都計算在內的梟雄。
    “還有,”羅辰轉身,握住莎婭的手,她的手有些冰涼,“如果我回不來,替我照顧好槃瓠蠻的族人。我答應他們的土地、承諾他們的未來,不能是一句空話。”
    莎婭反手緊緊握住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等你回來。”
    次日清晨,一輛極其普通的青布馬車,在羅勝和十二名親衛的護送下,不快不慢地駛出了羅氏塢堡。沒有旌旗招展,沒有甲士成群,就像是鄉間富戶的一次普通出行。
    然而,車內端坐的羅辰,目光卻穿透了車簾,望向了臨湘城的方向。那裏,是一座真正的龍潭虎穴,但他的眼中,非但沒有畏懼,反而燃燒著熊熊的戰意與期待。
    當馬車緩緩駛入臨湘城外的山道時,遠遠地,一座依山而建的宏偉別院出現在視野中。
    羅辰的瞳孔微微收縮。
    隻見那別院院牆內外,崗哨林立,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一隊隊身披重甲的士兵,手持長戟,目光銳利如刀,在院牆上往來巡視。一股冰冷肅殺之氣,即使隔著數百步,也撲麵而來,讓人不寒而栗。
    馬車在距離別院大門百步開外的地方停了下來,前方的道路已被一隊甲士橫槍攔住。他們麵無表情,渾身散發著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煞氣,目光死死地鎖定著這輛孤零零的馬車,仿佛一群即將撲食的餓狼。
    空氣凝固,殺機四溢。
    張羨並未按禮數出迎,而是任由這股逼人的殺氣,如潮水般湧向羅辰一行人。這是一種無聲的下馬威,意在摧垮來者的心誌,讓其在接下來的談判中未戰先怯。
    羅勝的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眼神淩厲地掃視著周圍的伏兵,隻待羅辰一聲令下。
    車廂內,羅辰卻像是渾然不覺,他甚至掀開車簾,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那些甲士身上的裝備,片刻後,竟輕笑出聲。
    他對車外的羅勝朗聲說道:“阿勝,你看,長沙太守的待客之道,真是別致。這裏的甲士精神頭這麽足,想必平日裏夥食不錯,鹽定然是吃夠了的。看來我們的茶葉,以後可以在這裏賣個好價價錢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在這劍拔弩張的氛圍裏,這番輕鬆寫意、甚至帶著幾分調侃的話語,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卻又如此石破天驚。
    原本冷酷如冰的甲士們,臉上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絲錯愕。那些刻意營造的肅殺之氣,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瞬間泄了大半。
    羅勝聞言,緊繃的嘴角也向上咧了咧,心中的緊張一掃而空。主公還是那個主公,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就在這時,別院內傳來一陣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哈!都說羅將軍少年英雄,膽識過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怠慢之處,還望海涵!”
    話音未落,一個身材高大、氣度威嚴的中年男子,在一眾將領的簇擁下,大步從內堂走了出來。此人年約四旬,麵容剛毅,雙目開闔間精光四射,正是長沙太守,張羨。
    他揮了揮手,屏退了攔路的甲士,親自上前,對著走下馬車的羅辰拱手笑道:“羨,在此恭候多時了。羅將軍,請!”
    羅辰回了一禮,臉上掛著淡然的微笑,目光平靜地與張羨對視。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一個深沉如海,一個銳利如刀,都在瞬間完成了對彼此的初步估量。
    “張府君客氣了。”
    這場精心策劃的下馬威,就此消弭於無形。
    宴席設在別院最深處的攬月亭,亭外是假山流水,亭內是佳肴美酒。張羨遣散了所有侍從,隻留下心腹將領作陪,亭外則由他的親衛把守,營造出一種既私密又充滿掌控力的氛圍。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張羨放下酒杯,目光灼灼地看著羅辰,突然開口,語出驚人:“羅將軍想必還在奇怪,我為何要資助黑水部,給你製造麻煩吧?”
    羅辰給他斟滿一杯酒,不置可否。
    張羨自嘲一笑,坦然道:“其實道理很簡單。若不在這平靜的荊南水麵下,扔進一塊石頭,激起一些浪花,我如何有機會,能與羅將軍這樣的潛龍,坐在一張桌上,共飲此杯呢?”
    他承認了!承認得如此幹脆,如此理所當然!
    這番話,將一個梟雄的行事邏輯展現得淋漓盡致——為了達成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並且毫不以此為恥,反而視之為理所當然的“陽謀”。
    “所以,”羅辰端起酒杯,輕輕晃動著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府君今日請我來,不隻是為了告訴我,這浪花是您打出來的吧?”
    “當然不是!”張羨的聲音沉了下來,原本的豪邁被一種深沉的憤懣所取代,“羅將軍,你可知我為何要反劉表?”
    不等羅辰回答,他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語氣中充滿了壓抑的怒火。
    “我張羨,乃南陽人士,自問薄有才名,一心匡扶漢室。可那劉景升,名為漢室宗親,仁義布於天下,實則心胸狹隘,猜忌賢能!他坐鎮襄陽,依靠的是什麽人?是蔡瑁、蒯越、蒯良這些荊襄本地的世家大族!”
    “他重用蔡瑁,任其掌控州中兵權,驕橫跋扈;他倚重蒯氏兄弟,讓其把持政務,排斥異己。而我們這些從北方南下的南陽士人,在他眼中,永遠是外人!他一邊用我們的才智來穩固他的統治,一邊又無時無刻不在提防我們,打壓我們!削減我們的部曲,奪走我們的田產,稍有不從,便是一頂‘圖謀不軌’的大帽子扣下來!”
    “這樣的州牧,名為漢臣,實為漢賊!他根本沒有一統天下、重振漢室的雄心,他隻想守著荊州這一畝三分地,當他的太平翁!如此人物,豈配為我等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