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52章 梟雄對坐論荊州,圖窮匕見換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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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羨的聲音在攬月亭中回蕩,帶著一股壓抑許久的怨氣和不甘。他死死盯著羅辰,仿佛要從這個年輕人的臉上,看出是驚駭、是認同,還是不屑。
然而,羅辰的表情平靜得像一潭深水,不起絲毫波瀾。他隻是將手中的酒杯輕輕放下,杯底與石桌接觸,發出一聲清脆的“嗒”,在這激昂的控訴聲中,顯得格外突兀。
“府君說完了?”羅辰問道,語氣平淡,仿佛剛才聽到的不是一番足以抄家滅族的叛逆之言,而是一段尋常的鄰裏抱怨。
張羨一愣,胸中醞釀的千言萬語仿佛被這一問堵了回去,不上不下,極為難受。他重重地哼了一聲:“說完了!羅將軍以為如何?”
“不如何。”羅辰拿起筷子,夾了一片切得薄如蟬翼的炙肉,慢條斯理地放入口中,細細咀嚼後,才抬眼看向張羨。“府君說的,是南陽士人與荊襄士族之爭,是府君你與劉景升的個人恩怨。這些,與我羅辰何幹?與我長沙羅氏何幹?”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羅辰,不過是荊南一隅的塢堡主,隻想守著祖宗基業,讓族人有飯吃,有衣穿。府君口中的匡扶漢室,天下大局,離我太遠。至於劉荊州是漢賊還是漢臣,自有青史評說,我一介武夫,可不敢妄議。”
這番話,滴水不漏,將自己摘得幹幹淨淨。既像是膽小怕事,又像是老成謀國,讓人摸不清他真實的意圖。
張羨眼中閃過一絲失望,隨即又被一抹狠厲所取代。他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道:“羅將軍,明人不說暗話。你送兩千蠻兵去江夏,名為效忠,實則借刀殺人,消耗劉表的兵力,這手腕不可謂不高。你與武陵蠻聯姻,收編其精銳,如今的實力,怕是已非吳下阿蒙。你暗中與江東孫策勾結,以為我真的不知道嗎?”
最後一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亭中炸響!
羅勝一直垂手站在羅辰身後,如同一尊鐵塔,此刻聞言,瞳孔驟然收縮,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一股冰冷的殺氣瞬間鎖定了張羨。隻要羅辰一個眼神,他便會毫不猶豫地暴起發難。
然而羅辰依舊穩坐如山,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他隻是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淡淡道:“府我聽不懂府君在說什麽。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我羅氏與江東素無往來,府君怕是聽信了什麽讒言。”
“哈哈哈!”張羨放聲大笑,笑聲中充滿了掌控一切的自信,“羅將軍,到了此時此刻,你我之間,何必再遮遮掩掩?你送給孫策的糧食兵甲,走的是哪條水路,在哪處渡【表情】【表情】接,我或許不清楚。但我知道,你羅辰的野心,絕不止於一個小小的羅氏塢堡!”
他收斂笑容,眼神變得無比銳利,如同鷹隼鎖定了獵物:“我也不與你繞圈子了。今日請你來,隻為一件事——你我聯手,共取荊州!”
圖窮匕見!
張羨終於亮出了他最鋒利的獠牙。
“我以長沙、零陵、桂陽三郡之力,起兵北上,直取襄陽。你,羅辰,則以武陵為根基,發本部精銳,並統領武陵蠻,為我軍先鋒,西出夷道,東進巴丘,切斷劉表南逃之路,並威懾江夏黃祖,使其不敢妄動!”
他站起身,在亭中踱步,聲音激昂,仿佛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事成之後,你我共治荊州!我為主,你為副!我掌政,你掌軍!荊南四郡,皆歸你管轄,我絕不插手!如何?”
這條件不可謂不優厚。對於任何一個地方豪強而言,這都是一步登天的機會。將整個荊南交予一人,這是何等的氣魄!
然而,羅辰聽完,卻笑了。
他笑得很大聲,甚至有些前仰後合,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張羨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雙拳緊握,骨節發白。“羅將軍,你笑什麽?”
羅辰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淚花,看著他,眼神中帶著一絲憐憫,一絲嘲弄。“張府君,我笑你啊。”
“我笑你空有梟雄之誌,卻無梟雄之眼。我笑你畫了一張天大的餅,卻不知這張餅,一戳就破。”
“你!”張羨勃然大怒。
羅辰擺了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了亭邊,望著外麵的假山流水。
“府君,我問你幾個問題。”他的聲音恢複了平靜,卻帶著一種洞察人心的力量。
“第一,你以三郡之力起兵,兵力幾何?糧草幾何?能撐幾月?”
“第二,劉表帳下,蔡瑁、蒯越、蒯良、黃祖,哪個是易與之輩?荊襄士族盤根錯節,同氣連枝,你以為他們會坐視你一個南陽人奪取荊州?”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羅辰轉過身,目光如電,直刺張羨內心,“你讓我當先鋒,去啃最硬的骨頭,去冒最大的風險。若勝了,你坐享其成,我為臣,你為主。若敗了,我羅辰和我身後的數萬族人,便是第一個灰飛煙滅的。張府君,你這算盤,打得未免也太精明了些吧?”
一連三問,如三記重錘,狠狠砸在張羨心頭。他所描繪的宏偉藍圖,在羅辰這番冷靜的剖析下,瞬間變得漏洞百出,充滿了不切實際的幻想。
張羨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發現,自己從一開始就錯了。他以為羅辰隻是一個運氣好、有些小聰明的少年,可以用威逼利誘來掌控。可現在看來,眼前這個年輕人,其心智之深沉,眼光之毒辣,遠在他之上。
這場鴻門宴,從他試圖給羅辰下馬威的那一刻起,主動權,其實就已經悄然易手。
“那依你之見,又該如何?”張羨的聲音有些幹澀。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計劃,確實太過想當然了。
羅辰重新坐回位置上,從懷中緩緩取出一物,放在了石桌上。
那是一枚令牌,正是從黑水部繳獲的,刻著“張”字的蓮花令牌。
張羨的瞳孔猛地一縮,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這是他與黑水部聯絡的最高信物,天下間隻有三枚,一枚在他手中,一枚在桓階手中,最後一枚,就在黑水部首領身上。
這東西出現在這裏,意味著什麽,不言而喻。
“府君不必緊張。”羅辰的語氣依舊平淡,“我拿出此物,不是為了威脅你。恰恰相反,是想告訴你,我們之間,或許可以有一種更好的合作方式。”
他將令牌推到張羨麵前:“這東西,是你我之間最大的破綻,但同時,也是你我之間最堅實的紐帶。因為,它證明我們是坐在一條船上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我的看法很簡單。”羅辰的食指在桌上輕輕敲擊著,發出富有節奏的聲響,“現在起兵,是取死之道。劉表雖無雄主之姿,但守成有餘。荊州未亂,人心思定,此時強行逆天而行,必遭反噬。”
“那你的意思是,就這麽算了?”張羨不甘心地問道。
“當然不是。”羅辰笑了,那笑容裏,帶著一種運籌帷幄的自信。“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直接推翻劉表不現實,但我們可以先把他腳下的根基,一根一根地,慢慢抽掉。”
“怎麽抽?”
“府君剛才不是說了嗎?劉表倚重的是荊襄士族。那我們就從這裏下手。”羅辰的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荊州的鹽、鐵,大多控製在蔡、蒯等大族手中。這是他們的命脈。我們就先從這命脈上,割下一塊肉來!”
“我羅氏有鹽業精煉之術,產出的精鹽,質優價廉。我有耒陽鐵礦,有水力連機碓,能打造出荊州最精良的兵器。這些,就是我們手中的刀!”
“我們可以聯手,以長沙為據點,暗中傾銷我們的鹽鐵,衝擊他們的市場,擠壓他們的利潤。他們為了保住利益,必然會內鬥,會向劉表哭訴。而府君你,身為長沙太守,正好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在襄陽的權力中心,為我們搖旗呐喊,挑撥離間,讓他們鬥得更凶,亂得更徹底!”
“等到他們狗咬狗,兩敗俱傷,劉表的統治根基動搖,民心浮動之時……”羅辰的聲音壓得極低,充滿了誘惑,“那時候,才是我們真正舉起屠刀,收拾殘局的最好時機!”
這番話,如同一道閃電,劈開了張羨腦中的迷霧。
他怔怔地看著羅辰,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這才是真正的陽謀!
不是莽撞的軍事冒險,而是從經濟、政治、民心等多個層麵,進行的一場無聲的、係統的、致命的絞殺!
這個計劃,陰險、毒辣,但卻又如此的切實可行!
他看著眼前這個笑容溫和的年輕人,第一次,感覺到了一股發自內心的寒意。這哪裏是什麽潛龍,這分明就是一條已經開始在深淵中攪動風雲的過江猛龍!
“此計……若成……”張羨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荊州可圖!荊州可圖啊!”
羅辰端起酒杯,向他遙遙一敬:“那麽,府君。為了我們共同的未來,幹了這杯?”
張羨看著那杯酒,又看了看桌上的令牌,最後,目光落在了羅辰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上。他知道,從他端起這杯酒開始,他與羅辰,就將徹底綁在一輛無法回頭的戰車上。
他沉默了片刻,隨即,臉上露出了一個與羅辰如出一轍的笑容。
“好!共謀大事,當浮一大白!”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攬月亭外,殺機已然散盡。亭內,兩個心懷鬼胎的梟雄,在這一刻,達成了一個足以顛覆整個荊州格局的盟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