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55章 新的方向

字數:5583   加入書籤

A+A-


    “你們看,”他用節杖輕輕敲了敲沙盤上荊南與交州連接的廣袤土地,“劉表給了我一口鍋,一口足以把我們燉爛的鐵鍋。但他忘了,這口鍋下麵,得我們自己生火。”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每一位心腹,最終定格在牆角的陰影處。
    “火,從哪裏來?”
    議事廳內一片沉寂,眾人麵麵相覷,眉宇間仍殘留著方才的震撼與憂慮。陳虎這等武夫,隻覺得腦子嗡嗡作響,完全跟不上主公的思路。
    荀衍撫著長須,深邃的目光在沙盤上遊移,緩緩道:“主公,劉景升此計,狠毒至極。交州乃蠻荒之地,士燮家族經營數代,根深蒂固,更有無數桀驁不馴的百越部落。我軍若貿然南下,恐陷入無盡的泥潭,錢糧兵馬,皆會消耗一空。”
    “荀先生所言,正是劉表和王璨想看到的。”羅辰並不反駁,反而笑了笑。
    他將節杖指向沙盤的另一側,重重一點。
    “長沙郡!”
    兩個字,如驚雷般在眾人耳邊炸響。
    荀衍渾濁的眼中瞬間迸射出駭人的精光,他猛地一拍大腿:“張羨!主公英明!劉表千算萬算,卻算漏了我們與張府君的盟約!他以為我們是孤軍奮戰,卻不知我們早已在荊南布下暗棋!”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這‘撫越中郎將’的官職,非但不是催命符,反倒成了我們名正言順,將勢力觸角伸向整個南方的保護傘!”
    “正是此理!”羅辰朗聲笑道,“所以,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抱怨這鍋有多燙手,而是研究,怎麽用張府君提供的柴薪,把這鍋裏的水燒開,再把我們想吃的東西,都給煮熟了!”
    一句話,將滿室的陰霾一掃而空。眾人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亮,那是一種混雜著敬畏與狂熱的光。
    這場議事,從下午一直持續到深夜,燭火換了三輪。最終,在羅辰的主導和荀衍的補充下,一套代號為“驚蟄”的南下總綱,被完整地製定了出來。
    總綱分為三策,環環相扣。
    其一,為“尊張討逆”,政治先行。
    荀衍手持一卷交州輿圖,侃侃而談:“交州刺史張津,南陽人,好鬼神道,信方術,常以紅巾抹額,鼓琴燒香,自以為可得道。此人貪婪無度,卻又無能之輩,早已被交州本地豪族,尤其是蒼梧太守士燮架空,政令不出州治龍編。”
    “但此人名義上仍是朝廷任命的州官,這便是我們可以利用的大旗!主公可以‘撫越中郎將’之名,上書張津,姿態要放低,言辭要恭敬。就說感佩刺史大人教化之功,聽聞南方象林縣又有蠻夷作亂,特願為刺史大人分憂,助其清剿叛逆,揚朝廷天威!”
    “禮物要送足,尤其是他喜歡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丹砂、符水之物,我們不缺。如此,我們便可避免直接與根深蒂固的士燮家族為敵,反而能利用張津這麵大旗,在交州境內,名正言順地行事!”
    其二,為“鹽鐵開路”,經濟滲透。
    羅辰接過話頭,眼中閃動著商人的精明:“我們的鹽,我們的鐵,就是我們最好的武器。我已傳信張羨,讓他即刻調撥三千石精鹽,五千件鐵製農具,以及一萬匹細麻布。這些,不是用來打仗的,是用來開路的。”
    他看向角落裏那個抱著一堆木牘和算籌,早就按捺不住的少年:“李明。”
    “在!”李明噌地一下站了起來,小臉因為興奮而漲得通紅。
    “我命你即刻成立‘南貨司’,由你全權負責!你的任務,就是計算出一條從長沙,經零陵、桂陽,直達交州蒼含郡的黃金商路!我要你把我們的鹽、鐵、布,變成打開交州大門的鑰匙。用它們去結交沿途的宗帥、官吏,去換取他們的善意,換取我們需要的情報、糧食和人力!”
    “主公放心!”李明用力地點頭,仿佛已經看到了無數數據在眼前跳動。他甚至等不及坐下,當場就開始撥動算籌,嘴裏念念有詞:“蒼梧多雨,道路泥濘,牛車損耗三成,若改用船運沿鬱水而下,可節省腳力五成,但需提防沿途水匪,護衛需增配強弩。沿途關卡,按規矩是十抽一,但本地官吏貪腐,至少要備下三成的‘孝敬’,此項計入成本……鹽價在交州可翻五倍,鐵器三倍,麻布……”
    看著他這副魔怔的樣子,議事廳內的緊張氣氛頓時輕鬆了不少。
    陳虎撓了撓頭,甕聲甕氣地嘀咕道:“打仗就打仗,怎麽感覺跟做買賣似的,彎彎繞繞的,頭疼。”
    “蠢貨!”羅辰笑罵一聲,卻並未生氣,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耐心解釋道:“阿虎,你記著,打仗,打的就是錢糧,就是後勤。我們賣出去的每一斤鹽,都能讓一個交州山民不用再舔石頭,他就會念我們的好。我們換出去的每一把鋤頭,都能讓他們多開墾一畝地,多養活一個娃。這比我們拿著刀子去逼他們聽話,要管用得多!”
    他頓了頓,聲音沉了下來:“這,叫攻心。”
    最後,羅辰宣布了第三策。
    其三,為“軍墾為基”,步步為營。
    “飛熊營雖然善戰,但蠻族勇士不習水土,不耐瘴氣,不宜作為南下主力。”羅辰的目光轉向陳虎和羅勝,“我命令你們,即刻從屯田兵戶中,再選拔三千精壯,成立‘征南軍’!訓練重點,不再是結陣衝殺,而是山地叢林作戰,是辨識毒蟲草藥,是如何在潮濕悶熱的環境下保持戰力!我會讓莎婭從飛熊營裏挑出最好的獵手,來教你們如何在林子裏活下去!”
    “同時,”他加重了語氣,“我們的目標不是打下一座城,而是紮下一片根!每到一處,都要立刻建立軍墾堡,兵農一體,戰時為兵,閑時為農。我們要像釘子一樣,一顆一顆地釘進交州的地盤裏,直到將整片土地,都牢牢掌握在手中!”
    戰略既定,人事任命也隨之展開。
    羅辰以“撫越中郎將”的名義,正式開設府衙。自領中郎將,以荀衍為長史,總管府衙文書、謀劃;以李明為主簿,兼領新設的“南貨司”,負責後勤、經濟;羅福的監察司,正式將網絡向交州鋪開;陳虎、羅勝為征南軍正副都尉,負責新軍的整訓。
    萬事俱備,隻欠一個能將這套宏偉藍圖遞到交州刺史張津麵前的人。
    這個人,必須能言善辯,膽大心細,既要有士人的風骨,又要有商賈的圓滑。
    荀衍沉吟半晌,推薦了一個人:“主公,衍在流亡途中,曾結識一人,名為嚴畯,字曼才。此人乃彭城人士,學識不凡,口才出眾,因躲避戰亂暫居於長沙。隻是其出身寒微,不為張府君所重,整日以教授蒙童為生,頗有懷才不遇之感。衍曾與其數次清談,此人對天下大勢洞若觀火,絕非池中之物。若主公能用之,必不負所托。”
    “好!”羅辰當即拍板,“立刻以我中郎將府的名義,備重禮,派人去請!告訴他,羅某不問出身,隻看才幹!隻要他敢來,這南下第一功,便是他的!”
    三日後,長沙城南一處破舊的茅屋中。
    一位麵容清瘦、眼神卻格外明亮的青年文士,在接到羅辰的征辟書和厚禮後,沉默了許久。他沒有看那些金銀,隻是反複摩挲著那封筆力雄健的信。
    次日,他遣散了僅有的幾個學生,變賣了所有家產,換來一身嶄新的行頭和一匹瘦馬,孤身一人,來到了羅氏塢堡。
    此人,正是嚴畯。
    羅辰沒有在議事廳見他,而是在練兵場的點將台上,親自出迎。兩人就著獵獵風聲,俯瞰著下方操練不休的士卒,徹夜長談。
    嚴畯被羅辰那超越時代的見識和氣吞山河的野心所折服。當羅辰說到“我要的不是一個臣服的交州,而是一個新生的,屬於所有人的交州”時,嚴畯再也無法安坐,他推金山倒玉柱般,對著這個比自己還年輕許多的少年,深深一拜,聲音嘶啞。
    “畯,願為將軍驅馳!”
    又過了十日,一切準備就緒。
    一支奇特的隊伍,從羅氏塢堡出發,浩浩蕩蕩向南而去。
    隊伍的最前方,是高舉著“撫越中郎將羅”字樣大纛的五十名親衛,他們盔甲鮮明,氣勢昂揚,與尋常州郡兵丁截然不同。
    隊伍的中間,是整整一百輛裝得滿滿當當的大車,上麵覆蓋著厚厚的油布,車轍深陷,吱呀作響,裏麵裝載的正是羅辰為交州刺史張津準備的“見麵禮”。
    而隊伍的核心,便是在十數名精銳護衛簇擁下的嚴畯。他騎著一匹神駿的白馬,身著儒衫,腰佩長劍,神情從容,顧盼之間,自有一股非凡的氣度。
    羅辰站在塢堡的望樓上,目送著這支隊伍消失在南方的地平線。
    荀衍站在他身旁,風吹動著他的衣袖和胡須:“主公,此去交州,路途遙遠,人心難測。嚴曼才雖有才幹,但畢竟是初次委以重任……”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羅辰的目光深邃,“我信我的眼光,也信荀先生你的推薦。更何況……”
    他頓了頓,嘴角咧開一個弧度:“我送去的,不隻是一百車鹽鐵,還有一個讓張津無法拒絕的誘餌。”
    “誘餌?”荀衍一愣。
    “對。”羅辰緩緩道,聲音裏透著一股玩味,“一個能讓他心甘情願為我們打開交州大門,甚至主動遞上刀子,幫我們去砍士燮的誘餌。現在,就看他有沒有膽子,吞下這顆餌了。”
    隊伍一路南行,穿過桂陽,正式進入了交州的門戶——蒼梧郡。
    南國的氣息撲麵而來。
    空氣變得潮濕而溫熱,草木愈發繁茂,顏色也深沉得仿佛能滴出綠汁。道路兩旁,時常能看到膚色黝黑、身形精悍的本地土著,他們赤著腳,身上纏著奇異的布料,用警惕而好奇的目光,打量著這支裝備精良的漢人隊伍。
    嚴畯知道,從踏入這片土地開始,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他身負的,不僅是羅辰的信任,更是整個羅氏勢力未來數年,甚至數十年的命運。
    他深吸一口氣,那溫熱的空氣吸入肺中,帶著一絲草木腐敗和未知水汽的味道。他沒有感到不適,反而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加速奔湧。
    亂世,對於庸人是災難,但對於有野心、有才幹的人來說,卻是最好的舞台。
    而他,嚴畯,已經踏上了這個名為“交州”的廣闊舞台。
    他的第一場戲,即將在交州的首府——龍編城,正式上演。他已經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那位沉迷修仙的張津刺史,在看到自己為他準備的“成仙大道”時,會是怎樣一副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