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撤軍歸京.鑄新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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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炎十二年,初春。鴨綠江的冰麵在日漸暖融的日頭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裂開道道深褐色的縫隙,渾濁的江水在冰層下暗流湧動。宋帝國百萬大軍那如同鋼鐵森林般的營盤,依舊矗立在高句麗故都“國內城”的斷壁殘垣之外,旌旗獵獵,刀槍如林,散發著令人窒息的肅殺之氣。南方地平線上,那片由王氏高麗“百萬大軍”營火組成的浩瀚光海,也並未退去,兩股沉默的力量隔著一片死寂的荒原無聲對峙,空氣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隻待一絲火星。
開京,高麗王宮。沉重的宮門緊閉,隔絕了外界,卻隔絕不了那如同實質般從北方彌漫而來的、令人骨髓都凍結的恐怖威壓。殿內,炭火燒得劈啪作響,卻驅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沉寂,隻有壓抑的、粗重的喘息聲此起彼伏。
高麗王王楷癱坐在冰冷的王座上,那身象征王權的明黃袍服,此刻卻如同沉重的枷鎖,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臉色灰敗,眼窩深陷,短短數日,仿佛蒼老了十歲。手中緊攥著那份來自北方的、措辭如同冰錐般冷酷的最後通牒,薄薄的絹帛重逾千斤,幾乎要將他壓垮。
“自縛雙手…跪行百裏…請降…永世稱臣納貢…”王楷的聲音嘶啞幹澀,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裏硬生生摳出來,帶著血沫。“敢說半個不字…踏平開京…屠盡王氏…盡成焦土…”
“大王!”一名須發皆白的老臣匍匐在地,聲音帶著哭腔,“宋人…宋人凶焰滔天!燕京化為焦土,女真幾近族滅!遼東千裏,血流漂杵啊!其兵鋒所指,我高麗…我高麗如何能擋?!那趙構…分明是地獄爬出的修羅!他…他說到做到啊!”
“擋?拿什麽擋?!”另一名武將模樣的重臣猛地抬起頭,臉上是混雜著恐懼和屈辱的慘白,聲音因激動而扭曲,“大王!您…您真以為我們城外那…那‘百萬大軍’能嚇退宋人嗎?!”他幾乎是吼了出來,指向宮門外的方向,手指因憤怒和絕望而顫抖,“那是什麽百萬大軍?!那是我高麗北境五道,所有能拿起鋤頭、木棍的農夫!是強征來的半大孩子!是白發蒼蒼的老翁!是裹著破布的婦人!是…是整個北高麗拖家帶口的百姓!五百萬人!我高麗總共才多少子民?傾盡所有,也不過是讓這修羅多看幾眼,讓他屠刀落得更快、更狠些罷了!”
他猛地捶打著自己的胸膛,發出沉悶的聲響,老淚縱橫:“虛張聲勢…虛張聲勢啊大王!這紙糊的陣勢,瞞得過別人,豈能瞞過那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趙構?!他隻需一個衝鋒!隻需一波箭雨!我們這‘百萬大軍’就會像雪崩一樣潰散!然後…然後就是開京!就是王宮!就是…就是您和所有的宗室啊大王!”
“夠了!”王楷猛地閉上眼睛,發出一聲痛苦到極致的嘶吼。那武將的話,像無數把燒紅的刀子,狠狠捅進他的心窩,將最後一絲僥幸和虛妄的尊嚴徹底撕碎。他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因為一種深入骨髓的、幾乎將他溺斃的恐懼!宋軍屠戮遼東的景象,如同血色的噩夢,日夜在他眼前翻騰。女真王公被成串砍下的頭顱,城池在烈焰中化為白地的慘景…這一切,都將在高麗重演!開京的繁華將化為焦炭,宗廟社稷將被付之一炬,王氏血脈將被斬盡殺絕!
他仿佛看到了趙構那雙深不見底、如同寒潭般的眼睛,隔著百裏荒原,冷冷地注視著他,等待著他的選擇。那眼神裏沒有任何憐憫,隻有純粹的、對毀滅的漠然和掌控一切的冷酷。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再次籠罩了大殿。所有大臣都匍匐在地,如同等待最終判決的囚徒,連呼吸都停滯了。隻有王楷粗重而痛苦的喘息聲,在空曠的大殿裏回蕩。
許久,許久。
一聲沉重到仿佛用盡全身力氣的歎息,從王楷喉嚨深處緩緩溢出。那歎息聲中,充滿了無盡的屈辱、不甘和一種被徹底碾碎後的認命。他緩緩睜開眼,那雙曾經或許還帶著幾分王者威儀的眼眸,此刻隻剩下死灰般的黯淡和深不見底的疲憊。
他顫抖著手,拿起禦案上象征王權的玉璽。那冰冷的觸感,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將玉璽,沉重地蓋在了早已準備好的、用最謙卑詞句書寫的降表之上。
“以…高麗王國臣服…變為藩屬…換取…和平。”王楷的聲音微弱而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靈魂裏擠出來的血淚,“擬旨…遣使…即刻北上…向大宋第二帝國元首…請降…永世…稱臣…納貢…”最後幾個字,幾乎輕不可聞,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大王英明——!”“大王聖裁——!”
短暫的死寂之後,是群臣如釋重負、帶著巨大恐懼餘韻的、近乎狂喜的叩拜和頌揚聲!那聲音在大殿裏回蕩,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對現實殘酷的徹底臣服。英明?不過是別無選擇下的斷尾求生罷了。
***
數日後,宋軍大營,中軍帳。
趙構端坐於簡陋的帥案之後,依舊是那身筆挺的玄黑元首製服,肩頭的金鷹在帳內昏暗的光線下依舊冰冷。他麵無表情地看著匍匐在帳前、幾乎將頭埋進冰冷凍土裏的高麗使臣。那使臣穿著高麗最高規格的朝服,卻抖如篩糠,雙手高高捧著一份用金線裝裱、蓋著碩大朱紅印璽的降表,如同捧著一塊燒紅的烙鐵。
使臣用帶著濃重高麗口音、顫抖得不成調的漢話,結結巴巴地複述著降表上最謙卑的語句:高麗王國,願世代奉大宋第二帝國為宗主,永世稱臣納貢,歲歲來朝,絕無二心…懇請天朝元首息雷霆之怒,退天兵於國門之外…
帳內肅立的韓世忠、劉錡等帝國大將,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眼中一閃而過的、如同看螻蟻般的輕蔑。空氣凝固,隻有使臣牙齒打顫的咯咯聲和粗重的喘息。
趙構的目光在那份降表上停留了片刻,又緩緩移向帳外南方那片依舊燈火連天、卻已失去所有戰意的高麗“大軍”營盤。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波瀾,仿佛這早已是預料之中的結局。
一絲極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鬆弛感,如同冰層下悄然化開的一道細流,無聲無息地淌過他緊繃了數月的心弦。成了。不費一兵一卒,未損帝國元氣,便讓這半島之國徹底匍匐在腳下。這結果,比預想中最好的血戰征服,更符合帝國的根本利益。
“準。”一個字,如同冰珠落地,清脆、冰冷、不容置疑。
那高麗使臣如蒙大赦,幾乎癱軟在地,帶著哭腔連連叩首:“謝…謝元首天恩!謝元首天恩!”
趙構不再看他,疲憊地揮了揮手。親衛立刻上前,如同拖走一件垃圾,將那涕淚橫流的使臣架了出去。帳簾落下,隔絕了外麵的世界。
危機解除,但更龐大、更複雜的工程才剛剛開始。撤軍,絕非一哄而散。這百萬曆經血火淬煉、同時也被饑餓和殺戮磨礪得如同出鞘凶刃的大軍,如何安置?如何轉化為帝國重建的基石?如何防止其成為新的動亂之源?
趙構的目光投向懸掛在帳中的那幅巨大的、囊括了整個帝國疆域的輿圖。他的手指,帶著一種冰冷而精準的決斷力,開始在上麵點劃。
“韓世忠!”
“末將在!”韓世忠踏前一步,聲如洪鍾。
“著你統兵十萬!”趙構的手指重重落在輿圖上那片廣袤無垠、標注著“遼東”、“黑水”的區域,“留守此地!屯耕戍邊!”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熾熱的光芒,刺破了帳內的冰冷:“此地!沃野千裏!黑土深厚!乃天賜的糧倉!給本元首紮下根來!築城!墾荒!引水!通渠!將這裏,給本元首開發成第二個江南!北地的江南!帝國未來的糧倉與屏障!十年!本元首要看到阡陌縱橫,炊煙遍地!看到糧倉堆滿,足以支撐帝國百年征戰!”
黑土地!這三個字,如同魔咒,點燃了趙構眼中深藏的野心。這被女真鮮血浸透的膏腴之地,必須煥發出滋養華夏的生機!
“末將韓世忠!領命!定為元首鑄此北地糧倉!”韓世忠眼中爆發出驚人的光芒,單膝重重砸地!屯田戍邊,看似遠離中樞,卻是將帝國根基紮向這片新土的千斤重任!更是元首對他最大的信任!
“劉錡!”
“末將在!”
“著你統兵十萬,留守北京(燕京舊址)!”趙構的手指點在剛剛光複、百廢待興的帝國北都,“整飭城防,安撫流民,恢複生產!此乃帝國北門鎖鑰!不容有失!”
“末將遵命!”
“著兵部,分兵二十萬,即刻西進!駐守長安,扼守潼關,彈壓河套、河西新附之地!嚴防西陲不靖!”趙構的手指劃過廣袤的西部疆域,眼神冰冷。劉駝背、王胡子、李黑塔那三股放出去的“野狗”,是死是活,是成藩是覆滅,都必須有強大的力量在後方震懾、監視!
“著樞密院,調集四十萬精銳,分駐中原各戰略要衝!衛戍京畿,彈壓地方,協助恢複民生!”中原,帝國的腹心,必須用最強大的武力確保安穩,為即將到來的大治提供堅實的保障。
他的手指最後移向帝國漫長的海岸線,以及西南那片山巒起伏、民情複雜的區域。
“剩餘四十萬大軍,二十萬,改編為帝國水師!”趙構的聲音帶著一種麵向未來的決斷,“打造艦船,訓練水卒!帝國之劍,不僅要指向陸地,更要指向大海!”高麗的臣服,為他打開了一扇麵向海洋的窗口。
“最後二十萬,駐守西南諸路!穩定邊疆,清剿匪患,推行新法!”
一道道命令,如同精準的手術刀,將這龐大的戰爭機器,按照帝國未來十年的筋骨脈絡,分解、安置、轉化。百萬大軍,如同奔騰的洪流被導入規劃好的河渠,將化為滋養帝國肌體的血液和守護疆域的筋骨。
部署完畢,帳內一片肅然。趙構緩緩站起身,走到大帳中央。他的目光掃過帳中諸將,掃過那麵獵獵作響的血劍髡首戰旗,最終投向帳外那片初春依舊蕭索、卻蘊含著無限生機的北方大地。
“十年血火,國仇家恨,今始得報。”他的聲音低沉,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然,複仇非終點,毀滅非目的。女真之血已洗淨燕雲,黑土之犁當重鑄華夏!”
他深吸一口氣,那氣息冰冷而悠長,仿佛要將這片飽經創傷的土地上所有的希望與沉重都吸入肺腑。
“班師回朝!”
“目標——”
他的手臂猛地揮出,如同擎起一麵指引方向的旗幟:
“臨安!”
“傳令天下!待本元首歸京之日,便是帝國新章開啟之時!”
“廢舊製!立新憲!行共和!開議會!”
“以《複興約法》為基,行君主立憲之實!”
趙構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鍾大呂,帶著一種開天辟地、重塑乾坤的磅礴意誌,在巨大的軍帳內轟然回蕩,仿佛要穿透帳頂,直上九霄:
“本元首趙明生,即為大宋第二帝國——第一任元首!”
“萬歲!元首萬歲!帝國萬歲——!!!”帳內所有將領,包括韓世忠、劉錡在內,無不熱血沸騰,轟然跪倒,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呐喊!那聲音匯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洪流,衝出大帳,席卷了整個龐大的軍營!
嗚——!嗚——!嗚——!
撤軍的號角,終於帶著一種不同於出征時的、混合著疲憊與希望的蒼涼與雄渾,在鴨綠江畔的曠野上淒厲地拔地而起!如同沉睡巨獸的蘇醒之吼!
黑色的鋼鐵洪流,開始緩緩轉向。來時帶著焚盡一切的毀滅烈焰,歸時則肩負著重建山河的沉重犁鏵。疲憊卻依舊堅定的步伐踏過初融的凍土,卷起的煙塵不再遮天蔽日,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名為“未來”的份量。
趙構翻身上馬,匯入這滾滾南下的歸師洪流。他最後回望了一眼北方那片被硝煙和鮮血浸透、如今被賦予新生希望的黑土地,又看向南方那片匍匐在帝國腳下的半島,以及更遙遠的、波濤萬頃的海洋。
玄黑的製服在風中獵獵作響。他的臉龐在初春微弱的陽光下,依舊如同凍結的岩石,唯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深處,倒映著前方萬裏歸途,以及更遠處,那座即將迎來一場前所未有之巨變的——臨安城。
複仇的烈焰終將熄滅,而建設的犁鏵,才剛剛舉起。帝國的新章,將在《複興約法》的基石上,在君主立憲的框架下,由這位自血火中涅槃的鐵血元首,親手翻開第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