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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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閑第二天就開始刷科舉真題。
科舉考的是四書五經,四書他算是通讀過的,像給上句接下句這種倒很簡單,遇到要他解釋某句話含義的內容他也能自由發揮,答得還挺像那麽一回事。
唯一讓他為難的就是不知該選五經中的哪一經,最方便的當然是跟著張居正選,連買書的錢都省了,張居正家裏有的是,還能跟張敬修他們探討交流。
不過顧閑拿著《禮記》翻來覆去,總覺得興趣不大。
他果然是個俗人,不太喜歡寫滿條條框框的《禮記》。真要選這個當本經,還不如學個《易經》呢,考不上說不準還能編點玄之又玄的話去當算命先生忽悠人,多實用!
張居正每日都要去上衙,顧閑白天寫題寫糾結了,就去找王世貞聊起這事。
麵對一點都不見外的顧閑,王世貞也漸漸接受了這位“小友”。他說道:“是該考慮這件事了,下次縣試在明年二月吧?”
顧閑連連點頭,他雖沒參加過縣試,但具體時間還是知曉的。
童子試要考三輪,縣試、府試、院試,一般而言二月考縣試,通過者獲得府試資格;四月考府試,通過者獲得院試資格。
至於院試,那就是對所有考生來說都非常重要的一道坎了,跨過這道坎就是正兒八經的秀才。
對小老百姓來說,考上秀才最實惠的就是可以給家裏掙兩個免役名額!
沒辦法,官府攤派下來的勞役實在太多了,別提運輸木材之類的常規活計了,就連新縣令上任翻修縣衙都得征召你過去幹活,實在叫人苦不堪言。
更可怕的是,官府一邊讓你打白工,一邊賦稅還是照收,遇上災荒年可不就家破人亡嗎?
顧閑他哥就考了個秀才,後來屢試不過才歇了心思,要不然考個舉人待遇更高。
顧閑兩輩子都沒進過考場,不過從旁人的反應也知曉自己應該是有點兒讀書天賦的,就是不知道這天賦能在科舉上起多大的用處!
沒來京師前顧閑還沒有去應試的打算,來了京師後想到幾十年後山河破碎,心裏便不太得勁。
哪怕自己不一定能活那麽久,自己的子侄們總是能活到的,到時難道要讓他們再經曆一遍自己曾窺見過的慘烈時代嗎?
世道一亂,什麽惡事都有可能發生,人命還不如豬狗值錢。
顧閑也不知道往後有沒有機會改變整個大明的命運,但看張居正他們的態度就知道了,早早去考個正經出身總不會有錯。
沒個功名在身,你連插嘴的機會都沒有。
你菜做得再好,人家遇到家國大事會聽你一個廚子的意見嗎?
還是得考!
不想跟著張居正選治《禮記》不要緊,這不是有個現成的治《易經》的老鄉嗎!
王世貞聽顧閑有意向治《易經》,點著頭說:“我這段時間都借住在法華寺,你有什麽不懂的大可來問我。”
若說一開始還有點不適應顧閑的熱絡,顧閑多來了幾趟以後王世貞便習慣了,哪天顧閑不過來他還覺得靜悄悄的。
出門在外聽到鄉音,對許多人來說都是一種難得的慰藉。
顧閑本就不是會跟別人客氣的人,聽王世貞這麽說便開始順杆爬:“我會的,往後我每天都來尋你!”
王世貞:“……”
倒也不必這麽頻繁。
當晚顧閑就回去跟張居正說,王世貞,好人呐!隻是聽我說有選治《易經》的想法,立刻就邀請我天天去找他請教。
張居正:?
要不是自己跟王世貞兄弟倆早有往來,聽了這話都要覺得王世貞是一等一的熱心腸了。
在了解雙方秉性的情況下,張居正一聽就知道顧閑這話有他自己添油加醋的成分在。
張居正道:“你決定好要治《易經》了?”
顧閑連連點頭:“有點想學這個!”
張居正道:“正好元美近來得空,你跟他學學也好。這樣吧,明兒我休沐,與你一起去給元美送份束脩,往後你得叫他一聲老師。”
顧閑一臉糾結:“那輩分豈不是亂了,我一直與元美兄平輩相稱!”
張居正:?
你這年紀比人家差了兩輪都不止,得虧你喊得出口。
張居正道:“我教導你是因為我是你姐夫,可元美與你非親非故,沒有叫別人白教你的道理。”
顧閑一琢磨,也是這個道理。他咕噥:“就是不知道人家願不願意收我。”
張居正心道,難得你還有這樣的自知之明。
隻不過既然打算把顧閑塞給王世貞去教,張居正自然不會把這話說出口。他循循善誘:“你不是說他讓你多去請教他嗎?可見他也是願意教你的。”
顧閑聽了覺得有理,也不再糾結什麽輩分了。
張居正能親自帶他走一趟,那是兩家姻親的情分,這樣的別人求都求不來。
暫住在法華寺的王世貞哪裏知道張居正的打算,他當晚在給家裏寫家書。
他們兄弟倆趕赴京師為父伸冤,自然不可能帶上妻妾兒女一起來,一別多時,須得寫封家書回去叫家裏人安心。
既然是給自家人的信,王世貞寫得頗為隨意,還給家裏人講了講遇到顧閑這麽個小孩的事。
在王世貞這裏,顧閑獲得了同樣的評價:這小子,一言難盡……
沒想到翌日一早,王世貞就聽弟弟說張居正來訪。
還帶著他家小舅子,也就是他昨晚在家書裏提到過的顧閑。
王世貞看看屁顛屁顛跑進來的顧閑,再看看張居正那輕快的步伐以及他手裏拎著的束脩,心裏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果然,張居正與他們兄弟倆簡單地寒暄過後,就說起走這一趟的來意:我這小舅子接下來就交給你教導了!他白天還沒學堂可上,可以跟隨在你身邊學習。
王世貞:“……”
看來背後莫說人這句話還是有那麽一點道理的,現在好了,報應來了吧。
早知如此,昨晚就不該在信裏提及這小子。
張居正辦正事時嚴肅認真,對待朋友卻不是不近人情的性格,正相反,他是很擅長誇人的。
比如這會兒他就變著法兒誇讚起王世貞這位此前關係說不上非常親近的朋友,順便拉拉關係:你我是同年,你與我小舅子又是同鄉,這是何等深厚的緣分。區區教導我小舅子這點小事,你應該不會拒絕的對吧!
王世貞一開始還挺受用,聽到後頭卻莫名聽出點“終於把這小子甩出去了”的如釋重負。
可張居正都說到這種程度了,自己又有求於張居正,王世貞也隻能收下這份有點兒燙手的束脩。
等到顧閑行過簡單的拜師禮,喊了王世貞一聲“老師”,這事才算告一段落。
張居正才與王世貞對坐說起王父的事情,這事肯定是能辦的,隻是最近朝中局勢不大好,內閣正為言官的事扯皮,還得再等等。
王世貞當年便與頭特別鐵的諫官楊繼盛交好,冒著被嚴嵩報複的風險也要幫著楊家人伸冤以及料理後事。
如今他住在離皇城這麽近的地方,自然也聽說了最近那幾位諫官的遭遇——
明明當初禦史彈劾高拱也是有理有據的,結果碰上先皇駕崩不了了之,倒是叫高拱記恨上了彈劾他的禦史。
王世貞從來都是個刺頭,當著張居正的麵也並不掩藏自己對此的看法:高拱指使自己人攆走禦史,是在公報私仇、阻塞言路!
顧閑聽到這裏,不由偷覷了張居正幾眼。
根據他對張居正不怎麽保真的了解(大多數都是別人轉述的野史),張居正在對待言官的態度上和高拱差不多:我搞改革的時候不需要有不同的聲音,你敢在旁邊嘰嘰歪歪就給我滾。
前段時間遊七還跟他說高拱跟張居正是好朋友呢。
所以王世貞這是當著張居正的麵罵他朋友,順便把張居正本人也給罵了?
嘶。
不愧是你。
張居正本就知曉王世貞的性格,如今聽他這麽說也並不意外。
這也是他猶豫著往後該怎麽安排王世貞的原因。
王世貞這人太直了,眼睛裏揉不進沙子,放在京師很容易得罪人,放到外麵估計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不說已經去世十餘年的楊繼盛,上一個連皇帝都敢罵的直臣海瑞,那也是前不久才從牢裏放出來。
這並不是張居正需要的人才。
他需要的是能完全按照他的指示把事情落實下去的類型。
對方有沒有高遠的誌向、對方是不是真心實意迎合自己,都不是張居正需要考慮的事情。
隻要事情辦妥了,誰在意他們是否有私心?
像王世貞這種太有自己想法的,反而很難掌控。
張居正在心裏頭把王世貞撥到了“不好用”的那邊,麵上卻仍是如同老友般與王世貞閑談。
他雖不打算把王世貞拉進自己的班子,卻也沒打算與王世貞交惡。
王世貞與李攀龍他們這批人在文壇地位極高,此前李攀龍隱居家鄉、閉門謝客,凡是能見到他麵或者能得到他幾句點評的人都能聲名大噪。
這幾年來王世貞隱隱有與之比肩的勢頭,但凡是文章能被他誇上一句的,基本都能在文人圈子裏混個眼熟。
這種影響力說有用吧,大多時候都派不上用場;說沒用吧,它又有可能影響到整個士林的風向。
顧閑這小子最是機靈,若是能坐實這段師生關係,往後真生出什麽矛盾也能緩和緩和。
實在沒法轉圜也問題不大,王世貞的學問教導顧閑本就綽綽有餘,沾到人家幾分才氣也算這小子賺到了。
張居正這般想著,便轉頭叮囑顧閑往後好好跟著王世貞學點真學問。
顧閑立刻一臉靦腆地表示自己會天天過來跟王世貞學習。
王世貞:“……”
怎麽辦,腦殼已經開始隱隱作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