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沅州少年 第二十一章,獠牙血案,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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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沅州城,夜沉如墨。
    鵲華街浸在月色裏,青石板泛著冷光,唯有幾盞殘燈如鬼火搖曳,風過巷弄,卷起枯葉簌簌,倒像誰在暗處磨牙。
    幾名袒胸露懷的大漢從遠處踉蹌闖入,酒氣熏天。推搡笑罵間,話題扯到了某位風傳的寡婦身上。
    “嘿!那方家娘子,嘖嘖,那身段兒…”褐衣漢子舔著嘴唇,一臉淫邪,“能睡上一宿,折壽三年也值當!”
    “三年?”尖嘴猴腮的同伴斜睨他一眼,伸出五根手指,“瞧你那點出息!爺出五年!”
    “呸!”
    旁邊一個一直悶頭走的漢子聽不下去了,滿臉嫌惡地啐道,“毒殺親夫、勾搭野漢的毒婦,你們也敢惦記?就不怕半夜她提著刀,笑吟吟地問你‘郎君,頭睡得可還安穩’?”
    幾人脖子一縮,笑聲卡在喉嚨裏。一人連忙打岔:“咳…說點正經的!煙花樓新來個清倌人,才十八,琴棋書畫樣樣通,那小嗓子一開,能勾魂兒!城裏那些公子哥兒,為了聽她一曲,銀子跟流水似的往外淌…”
    正說著,深巷裏傳來“篤、篤、篤”的腳步聲,沉重而清晰。
    一個黑衣身影踏著慘淡的月光,自黑暗中緩緩浮現。
    “白…白秋雨?!”褐衣漢子瞳孔猛縮,聲音發顫,“縣衙…懸賞百銀那個…”
    “閉嘴!快走!”同伴一把扯住他,幾人如避瘟神,低頭疾走。
    白秋雨嘴角咧開,一抹邪笑在陰影中綻開。
    刀光乍現!血虹衝天!
    一顆頭顱滾落長街,熱血潑灑,染紅了冰冷的石板。
    ……
    白秋雨從男子的脖頸處抬起頭,露出尖銳的獠牙,滿嘴鮮血。
    “爺爺饒命!饒命啊爺爺!!”褐衣漢子癱在血泊裏,手腳並用向後蹭,褲襠一片濕冷。
    白秋雨麵色陰沉如墨,鬼氣森然:“滾!”
    漢子如蒙大赦,連滾帶爬,逃得比受驚的兔子還快。
    白秋雨盯著那狼狽背影,獰笑無聲。
    次日,日月同輝,公雞報曉。
    沅州城從霧靄中驚醒,一則消息傳遍坊間。
    “喪心病狂啊!白秋雨一夜屠了二十多人!天理難容!”
    “豎子!亂殺無辜!該千刀萬剮!”
    “呸!什麽俠義!原來是殺人狂魔!眼瞎了才信他!”
    “我以前還被他治過病,不會是有什麽圖謀吧!”
    街頭巷尾,議論如沸水。布衣漢子、挎籃婦人、拄杖老者,無不驚惶憤懣。
    昏暗巷道,捕快們抬著蓋白布的屍首疾行。年輕捕快啐道:“白秋雨這畜生!手段凶殘,定是練了邪法!”
    旁邊老捕快踹了他一腳:“嘴上積德!沒瞧見屍首脖子上的傷口?邊緣泛著青黑,哪是尋常刀傷?”
    縣衙門前,景象駭人。
    二十多具屍首一字排開,草席難掩死氣。半條街成了停屍場,人潮圍得水泄不通。
    嚎哭震天!有家屬捶胸頓足,撕發泣血;有路人麵無人色,呆若木雞。恐懼、悲傷、憤怒,在空氣中炸裂。
    眾怒滔天!縱有零星質疑者,此刻也噤若寒蟬。
    人群邊緣,鬥笠微掀。
    弦歌低語:“北辰叔,怎麽看?”
    慕北辰抱臂,斬釘截鐵:“栽贓!肯定是白秋雨的仇家,殺人潑髒,要他在沅州無立錐之地!”
    “會是誰?”弦歌蹙眉,“最恨我哥的李二?可他是個窩囊廢,不通修行啊…”
    慕北辰搖頭:“凶手是使刀的行家,修為不弱。怪的是…”他壓低聲音,神念掃過屍堆,“死者體內無血!傷口還殘留著一絲…非人非妖的邪氣!走,此地不宜久留!”
    他拉著弦歌擠出人群,剛拐過街角,就見兩個孩童舉著樹枝追打,嘴裏嚷嚷:“打白秋雨!打殺人魔!”
    弦歌氣得攥緊拳頭,慕北辰忙按住她:“小不忍則亂大謀。”
    府衙台階上。
    “陸大人!陸大人醒醒啊!”
    剛被掐醒的代知府陸銘,一睜眼就對上滿地屍首。
    “嗷——!”
    一聲淒厲慘叫,陸大人兩眼翻白,又直挺挺倒了下去。
    “不好啦!陸大人又暈啦……快!送醫館!!”捕快們手忙腳亂,七手八腳抬起這位“歪頭知府”,活像抬著一隻翻了蓋的王八,在人群的指指點點中狼狽逃竄。
    (陸銘心裏苦啊——好不容易熬死上司,眼看要升官,偏偏撞上這慘案,怕是烏紗帽都保不住了。莫不是流年不利,等醒後,非得找跳大神祛災求福不可……)
    捕快們抬著陸銘往醫館趕,路過街口算命攤時,癱在擔架上的陸大人忽然哼唧了一聲。
    算命瞎子耳朵尖,摸著胡子喊:“這位官爺印堂發黑,怕是撞了煞!老道這有祖傳護身符,十文錢一張,保你逢凶化吉——”
    劉捕頭沒好氣地踹翻攤桌:“去你的!再咒大人,把你扔去陪死人。”
    銅錢滾落一地,瞎子摸索著撿錢,嘟囔:“好心當成驢肝肺,等會兒再有血光,可別來求我……”
    剛走沒兩步,陸銘腰間玉佩“啪”地裂成兩半。眾人心裏咯噔一下,年輕捕快咽了口唾沫:“頭…要不…真買張符?”
    劉捕頭瞪他:“出息!再敢胡扯,這個月俸祿扣光!”嘴上硬氣,腳下卻不由加快了步子,仿佛身後有厲鬼追趕。
    福來客棧。
    老掌櫃和夥計憂心忡忡圍上來。
    “姑娘,外麵…情形如何了?”掌櫃的搓著手,聲音都帶著顫。
    弦歌搖搖頭,眉宇間鬱色沉沉:“找到個活口,咬死了說是我哥幹的。可我哥躺那兒五天沒睜眼了,怎麽殺人?難不成是夢遊?”
    掌櫃歎氣:“找不到真凶或鐵證,白少俠這黑鍋…難卸啊!”
    “怕什麽!”弦歌杏眼一瞪,粉拳緊握,“今晚就請北辰叔辛苦一趟,親自去城裏轉悠,那藏頭露尾的耗子敢再冒頭,定叫他有來無回。”
    慕北辰昂首挺胸:“小姐放心!管他什麽妖魔鬼怪,撞我手裏,揪出他來當球踢!”說著還比劃了個踢球的架勢,逗得旁邊擦桌子的小夥計“噗嗤”笑了,又趕緊低下頭假裝賣力幹活。
    弦歌點點頭,轉身上樓。
    推開房門,就見白秋雨躺在床上,眉頭忽然輕輕蹙了一下,像是做了噩夢。
    她心頭一緊,連忙摸他的額頭——不燙,卻比尋常人涼了幾分。雖然慕北辰說他已解詭術之毒,傷勢漸愈,可五日未醒,終究懸心。
    “哥…”弦歌輕輕握住他冰涼的手,聲音裏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和依賴,“你快醒醒吧…這沅州城…快亂成一鍋粥了…”
    門外。
    慕北辰無聲地合上房門,提起一壇烈酒,身形如鷂鷹般輕巧掠上屋脊。風霜染就的鬢角在日光下泛著微光,他望向房門的目光卻溫潤而堅定。
    “主人…終是尋回小姐了…幸不辱命…”他拍開泥封,仰頭灌下一大口辛辣的酒液,喉結滾動,豪氣頓生,“西歸之路縱是龍潭虎穴,刀山火海,有我慕北辰一口氣在,便休想有人能碰小姐半片衣角!”
    西荒那些個倚老賣老的老梆子們,且等著!老子帶回的這位,可是能攪動風雲的真凰。
    日頭正烈,晶瑩的酒液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滴落,砸在青瓦上,碎成數瓣。
    就在這時,一隻肥貓從簷角竄過,瞅見瓦上放著的半碟鹽炒花生,竟猛地一躥,叼起一顆就跑。
    慕北辰眼疾手快薅住貓尾巴,肥貓“喵嗚”一聲吐出口中花生,爪子卻死死扒著碟邊,非要再勾半顆。
    “小東西,敢搶老子的下酒菜?”
    他掂了掂貓,夜貓子倒機靈,立刻用腦袋蹭他手腕,喉嚨裏發出呼嚕呼嚕的討好聲。
    慕北辰被逗得失笑,鬆開手時,那貓叼起花生竄進瓦片堆,隻留個油光水滑的屁股對著他晃了晃。
    驀地,他眼神陡然一厲,手中酒壇“啪嚓”一聲化為齏粉!
    一股無形卻鋒銳無匹的劍意,直衝霄漢!
    下方熙攘的長街之上,一個鶉衣百結、須發虯結的老乞丐,正拄著一根油亮的打狗棒,不緊不慢地逆著人潮,一步一步,蹣跚而行。
    所過之處,行人仿佛下意識地微微側身避讓,卻又渾然不覺。
    “老鬼!”
    慕北辰的聲音如同九幽寒冰,每一個字都帶著刻骨銘心的恨意與凜冽殺機,“躲了老子十餘載…今日,竟在此地狹路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