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沅州少年 第二十二章,刀山血界十年劫,歸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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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界深處,白骨刀山聳立。
    一道血影正在嶙峋骨刃間攀爬。
    他已記不清時日,一年?五年?抑或十年?身體枯槁如柴,遍布新舊交疊的傷痕,幾乎找不出一寸完好的皮膚。
    血汙混著凝固的痂,在他體表織成一張破碎的紅網。
    千次墜落,千次粉身碎骨。
    每一次瀕死的劇痛都更甚從前,唯有“爬上去,為師尊報仇”的執念,在每次重生時將他拖回這煉獄。
    刀山的酷烈早已模糊了幻境與真實的界限,時而凍作冰山,將他凝成冰坨;時而燃成火山,炙烤得皮開肉綻。
    血汙浸透的手剛抓住一截刀鋒,試圖喘息。
    頭頂血月驟然褪色,化作森然霜月。
    心頭一凜!
    整座刀山瞬間凍結為白骨雪山。血影不敢有絲毫停頓,奮力向上。
    指尖再次扣住一道骨刃——
    “嘎嘣!”
    脆響聲中,刀鋒斷裂。他如一塊沉重的冰石,朝著呼嘯的深淵直墜下去。
    峰頂在視野中急速縮小。一絲不甘的苦笑掠過嘴角:又要……重來了麽……
    幻境崩塌!
    福來客棧裏,葉弦歌趴在床沿,眉頭微蹙,鼻翼輕顫,像做了場漫長的夢。
    床上白秋雨露在外麵的手指輕顫,隨即眼皮抖了抖——猛地睜眼坐起。
    “哥!你可醒了!”葉弦歌猛地抬頭,見他坐在床上,雙眼呆滯,滿是迷茫。
    白秋雨喃喃道:“這是哪兒?不是血界……”
    壓了數日的擔憂終於繃不住,葉弦歌撲進他懷裏,杏眸滾下兩行清淚。
    “哥,我還以為你要一直睡下去呢,還好……你醒了。”
    白秋雨眨了眨眼,眼中迷茫漸漸褪去,隻剩曆經磨難的滄桑與愈發凝練的堅定,沉在眼底。
    他拍了拍葉弦歌的肩,安慰道:“丫頭,我沒事,別擔心了。”
    葉弦歌鬆開手,坐回床沿,瞅著他,眉頭微蹙。
    “哥,你咋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我不就是我?”白秋雨瞅了瞅自己的手,又掐了把臉蛋,臉上漾起絲喜悅。
    他強壓下心頭激動,暗道:總算回來了。
    “或許是我看錯了吧。”葉弦歌雙手支著下巴,直勾勾盯著他。
    這時,外麵突然傳來巨響。
    “咋了?”
    葉弦歌起身往外瞧,白秋雨一骨碌爬起來,套上黑底白靴就往門口走。
    “走,看看去!”白秋雨猛拽開門,涼風“呼”地灌進來。他貪婪地深吸一口,胸腔裏翻湧著劫後餘生的勁兒。
    刀山的刺骨寒意、墜崖的裂骨劇痛,仿佛還在皮肉下叫囂,但此刻皆化作唇角一抹釋然的笑。
    他挺直脊背大步跨出,衣角揚起,像是要把血界的陰霾全甩在腦後。
    長街上,老乞丐仰頭望屋頂,嘴角扯出抹自嘲的笑“該來的躲不掉。師弟,見你活著,為兄……安心了。”
    “住口!”慕北辰周身劍氣暴漲,青瓦簌簌墜落,“誰是你師弟?弑師滅門的畜生,也配稱兄道弟?”
    老乞丐枯手按住腰間斷劍,渾濁的眼裏泛起漣漪:“當年……”
    “閉嘴!”慕北辰踏碎瓦片淩空而下,落在長街,劍氣蓄勢待發。
    “你竟然還敢提當年……我親眼見你剜走師尊金丹,血洗宗門!事後還派黑衣人斬盡殺絕——若非墜入深淵被人所救,習得西荒劍訣,我早成了你劍下冤魂!”
    “師尊與同門確實因我而亡,但那些黑衣人絕非我所派。師弟,你冤枉為兄了。”
    “你的冤屈,去跟師尊他老人家說吧!”慕北辰冷笑,“我在師尊墳前發過誓,此生必殺你,以報師恩。”
    翻手掣出巨劍,長三尺九寸,厚如城門板,劍鋒未開,泛著鐵青冷芒。劍尖圓如石杵,通體龜裂紋路,像藏著遠古巨獸的血脈。
    夕陽掃過劍脊篆文,流轉間透出森然寒意,此劍名“重霄劫”。
    “接招!”慕北辰舉劍過頂,天地猛地一暗。
    恐怖氣機像座深淵壓下來,似要把人碾成粉末。
    劍鋒落下,璀璨劍虹撕裂虛空,長街青磚炸得粉碎,碎石裹著煙塵衝天,活像道灰幕把周遭吞了。
    半條街直接沒了影。
    “娘呀!”
    遠處看熱鬧的百姓被餘威掃到,輕點的衣衫炸成布條,重點的直接飛出去數丈,“啪”地砸在地上沒了動靜。
    劍風一散,慕北辰眼神一沉:“重霄劫下沒跪,這身修為,倒不枉我尋你二十年。”
    他攥緊劍柄,周遭十丈空氣擰成了麻花,“接下來,別讓我覺得無聊。”
    “丫頭快躲!”白秋雨剛跨出客棧門,趕緊側身擋在葉弦歌前頭,硬生生抗下餘威,後背“嘶”地疼得他齜牙。
    他抬頭一瞧,狂風卷著沙塵糊了滿臉,慕北辰拎著重霄劫就站在旁邊,跟座鐵塔似的。
    遠處站著的老乞丐,正是之前救過他的那位,手裏攥著斷劍,竟接下了這招。
    “這唱的哪出戲?”白秋雨瞅瞅這個看看那個,滿腦袋問號。
    白秋雨心裏打鼓:葉弦歌嘴裏的北辰叔,咋跟救命恩人打起來了?怕不是有啥深仇大恨?
    “北辰叔,您這是咋了?”葉弦歌從白秋雨身後探出頭,瞟了眼老乞丐,又看向慕北辰,一臉懵。
    慕北辰回頭沉聲道:“小姐,這廝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必取他狗命。”
    老乞丐收了斷劍,朝他喊:“師弟,這兒打起來不像話,出城再分生死如何?”
    “好!出城做個了斷!”慕北辰收了劍訣,轉頭看葉弦歌時,眼底鋒芒瞬間化成柔意:“小姐在這兒等著,我去去就回,定護你回西荒。”
    他掐了個訣,一道青色劍芒“嗖”地射進葉弦歌眉心。
    見葉弦歌下意識往後縮,他忙道:“別怕,這劍印攢了我五年功力,若遇生死之危,自會護你周全。”
    葉弦歌眼裏滿是擔心,往前挪了半步:“北辰叔,您一定得活著回來!”
    老乞丐渾濁的眼掃過白秋雨,枯手指微微抖了抖,最後隻緩緩點頭,喉嚨裏擠出聲歎息。
    “前輩……”白秋雨往前踉蹌半步,瞅見對方眼裏的決絕,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那眼神像裹著二十年的風霜,藏著滿肚子說不出的話,壓得人喘不過氣。
    風卷著老乞丐的破衣角,他頭也不回,腳尖一點屋簷,像隻斷了線的孤鳥,劃過暮色往城外群山掠去。
    白秋雨望著那越來越小的影子,嗓子眼發緊,沒說出口的話,混著漫天塵土全咽進了肚子。
    他看懂了——那是死誌。
    “想跑?”慕北辰劍氣暴漲,扛著重霄劫,跟支離弦箭似的破空追去。
    兩道身影一追一逃,成了天邊兩道寒芒,眨眼就衝破暮色,沒入遠方。
    長街靜得可怕,隻剩殘風在屋簷下“嗚嗚”哭。
    白秋雨心裏嘀咕:這倆修為深不見底,怕是都在五境之上,具體啥境界,他看不穿。
    “丫頭,咱先回客棧。”白秋雨拽著葉弦歌的手往客棧走。
    房裏,白秋雨剛坐下,眼睛就被桌上十幾碟菜牢牢吸住,跟粘了膠水似的。
    油亮的香辣豬肝裹著紅辣椒,糖醋排骨泛著琥珀光,清蒸鱸魚還冒著熱氣。
    他喉結“咕咚”滾了下,抄起筷子就跟餓狼見著肉似的,眨眼吞下半盤豬肝,嘴角淌著油滴在衣服上,壓根沒察覺。
    “哥!你慢點兒,當心把嗓子眼撐破!”葉弦歌瞪圓了杏眼,看著他風卷殘雲,連盤底醬汁都要用饅頭擦得比臉還幹淨,忍不住吐槽。
    “餓…餓死了……”白秋雨含著滿嘴菜,含糊不清地嘟囔,“這幻境裏怕不是十年沒沾過葷腥,神仙來了也得瘋!”
    正說著,店小二托著新菜推門進來,腳剛邁過門檻就僵成了石雕——
    白秋雨正仰著脖子往嘴裏塞饅頭,腮幫子鼓得像塞了兩核桃,臉上還沾著幾粒米飯。桌下骨頭扔了一地,桌上空盤摞得跟座小塔似的,眼看就要塌。
    “客、客官您這是……”店小二話沒說完,白秋雨已經跟離弦的箭似的撲過來,差點把托盤掀翻。
    “祖宗!慢點兒!”葉弦歌慌忙按住托盤,轉頭衝店小二幹笑,“對不住啊,我哥他……剛從餓鬼道渡劫回來,您多擔待。”
    店小二瞅瞅白秋雨那依舊平坦的肚子,又看看桌上堆成山的空盤,嘴角抽了抽:“客官這飯量……小的活了二十年,頭回見比吞金獸還能吃的。要不再加十碟?”
    “十碟哪夠?”白秋雨正抓著隻烤雞狂啃,油星子濺了滿臉,含混不清地吼,“直接上一桌!今兒非得把這十年的饑荒補回來不可!”
    葉弦歌在旁邊翻了個白眼:“你是打算把客棧後廚吃空嗎?當心掌櫃一會兒拿菜刀趕人!”
    白秋雨頭也不抬,含糊道:“趕我就……就幫他洗碗抵債,反正餓不死……”
    窗外黑影掠簷,毒針已扣指間,目光死死盯在白秋雨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