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避難所裏，陳璿下意識捂住自己的胸口。
    “該死……”他喃喃自語著，“那個瘋女人……”
    [醫生，我可以聽見哦？]
    耳邊突然傳來了槐舒的聲音。
    那不是過去的心聲，而是誰真切在耳邊說話一般，還帶著一股輕盈的吐息，讓陳璿的耳朵有些癢癢的。
    ……現在連自言自語都成為禁忌了嗎？
    還好那個家夥無法讀心。
    想到這裏，陳璿表情逐漸變得嚴肅起來。
    槐舒無法讀取自己的心，而自己卻能讀取她的心思。
    不僅僅是如此，槐舒剛才還在心裏說自己的位格很高，甚至可能具備成為“神”的可能。
    陳璿不覺得自己這麽厲害。
    他除了讀心之外基本上不具備任何其他能力，不像其他隊友那樣具備強大的力量，整個人看起來很脆弱。
    但，他的讀心術卻偏偏能穿透槐舒這一“神”的存在。
    而且不僅僅是槐舒。
    陳璿想到了李在雲。
    那個強大的資深者會沒有任何防護手段嗎？
    可他就是這麽輕易地被陳璿讀取到了心聲，以至於徹底死亡。
    這麽思考之下，陳璿隻能得出一個結論。
    那就是他的讀心術，或許從根本上就是為了聽到李在雲的聲音，然後把他弄死的。
    按照李在雲的說法，終結之地中從來沒有任何人出去過。而槐舒又說，終結之地的參與者有很多都具備強大的力量。
    ……有沒有一種可能，終結之地本身就是對那些已經抵達最後一步的參與者的一種清理機製？而他陳璿，不過是清理的手段之一？
    以及，槐舒說的“假死”——雖然這是她腦部出來的，但既然是槐舒的想象，就代表其有一定可行性。
    所以如果按照這種說法，李在雲……真的死了嗎？他難道就不會采用類似的方法？
    還有一點就是，作為終結之地的參與者，如果他打通了最後一關、他最後是否也要在自己的世界……麵對新的清理？
    想到這裏，陳璿忍不住抿了抿嘴唇。
    不能繼續思考下去了。
    他強行掐斷自己的思路，不讓更多雜亂的念頭擾亂他的內心。
    無論其他人如何，他目前唯一要做的就是不斷變強。強大到哪怕李在雲複活也拿他沒有辦法，強大到槐舒就算一直視奸他也對他沒有任何影響。
    想到這裏，陳璿給自己定了一個小目標。
    先打通這個殘響空間，直到最後一關為止！
    放空了大腦之後，他開始緩步行走在這個避難所之間。
    這裏有很明顯的居住痕跡，到處都能看到被分類整齊的生活物資，以及一遝高高堆放起來的白紙。
    看到那疊白紙，陳璿忍不住抿了抿嘴。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上麵的第一張。
    【醫生，我是蘇悅。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這個，但我覺得我還是得記錄下來——不管是為了留給你看，還是記錄某個平凡的人，都有必要提筆。
    大學生……不，是袁仲他已經開始了他的計劃。
    為了防止被那個怪物發現，所以我不能透露計劃的內容，但……那是一場犧牲。
    就像你為了我們犧牲了你自己一樣，他也在犧牲自己、去救你。
    他比我勇敢得多，真的。】
    第一張的字跡很潦草，可以看出寫這些的時候，蘇悅心情極度淩亂、隨處都能看到塗改的痕跡。
    而二張就好了很多。
    【醫生，今天是第五天了，“門”已經出現，這代表我們能夠回去了。
    但所有人都想要留下來。
    劉大哥是為了等你，他堅信你能活下來。
    寧芝還在昏迷，當然，她的身體還算好，隻是精神衝擊太大了。有的時候我真覺得她雖然外表很成熟，但心裏是個孩子。
    林小姐……很糟糕，非常、非常糟糕。我不知道她到底怎麽了，但她很明顯已經徹底崩潰了。
    醫生，我也不會回去，我要留下來等待袁仲，讓新的他意識到他的計劃。
    這也是我的贖罪。】
    陳璿接著拿起第三張。
    【醫生，不知道過了多久，避難所的門打開了。我懷疑這是因為新世界已經實現，那個怪物放棄了對這裏的控製。
    我們出去的時候都不敢相信，因為遠處就能看到一座城市，那裏和我們印象中的現代一模一樣。
    避難所在山上，我們把附近整理了一下、防止被其他人發現，畢竟那裏是“門”的場所。
    接下來我們要去找袁仲了，大概一段時間無法記錄，我會盡量在外麵撿重點帶回來寫下的。】
    後麵的內容很明顯就是蘇悅在外麵的見聞。
    她說，新世界的人比她想象中要淳樸好多，她隨便說一句話那些人就被騙得一愣一愣的，然後心甘情願把錢送上來。
    【雖然用這種方式換錢很糟糕，但我們根本沒有這個世界的貨幣啊！該死的，我們剛開始甚至得睡在下水道裏！】
    ……隔著紙都能感覺到的怨氣啊。
    陳璿嘴角下意識帶出一絲微笑。
    然後是一周後。
    【終於，睡美人醒了哈！剛一醒過來就張牙舞爪要殺了我，結果跳起來才發現自己沒了膝蓋之後比我矮一頭，整個人哭喪著臉大哭著叫你名字呢醫生。嘻嘻，活該！】
    寫到這裏蘇悅很明顯很開心，甚至在信裏用了自己平時完全不會用的疊詞。
    雖然後麵被慌亂地擦掉了，但沒擦幹淨，所以陳璿勉強還是辨認了出來。
    不過這兩個人也真的相性差到了極點。
    陳璿歎了口氣，繼續往下看。
    【真辛苦啊醫生，感覺跟帶孩子的離異寡婦一樣。寧檸雖然不說，但天天在被窩裏哭，她比誰都自責吧？不僅僅是對你，對袁仲也是如此，因為之前她對袁仲的態度很差。林小姐就不用多說了，有時候我真的懷疑她到底還算不算活著。
    真的，很辛苦啊醫生。
    你真的太厲害了，能帶著我們這群孩子通關。
    我……比你差好多啊。】
    沮喪。
    此刻的蘇悅大概是最沮喪的。
    但，袁仲能不斷出現在陳璿的麵前，就代表蘇悅成功了。
    她找到了袁仲，甚至在計劃偶有偏差、袁仲覺醒失敗的時候，還提前找到了他。
    蘇悅毫無疑問是成功的。
    接下來是第一次找到袁仲。
    【我終於找到了！啊該死的，袁仲這個狗東西竟然偷偷去搞rap，還梳亂七八糟的頭發！我說呢，我之前是按照大學生去找的，結果這個混蛋這次隻上到中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抓狂的蘇悅甚至把紙都寫破了。
    【但不得不說，袁仲還是袁仲啊。雖然剛開始看我們的時候很奇怪（當然現在也很奇怪），但我們一說之後、他就像是失了魂一樣，然後突然就“醒”過來了，還偷偷告訴我們你現在的狀況。
    他說，他摸清楚了新世界的生成規律。雖然看起來很像一個世界，但其實一切都還隻是一部分。目前整個新世界可能隻有附近一座城市，但隨著時間流逝、人類很快就會填滿。因此如果我們在袁仲轉生之後不久又看到一個成年袁仲也不要驚訝，因為他被那個怪物設定成了那樣。
    ……真是便利的能力啊。】
    看來這就是新世界的本質了。
    槐舒不斷創造新的“地圖”，然後把NPC放入其中，以達到快速構築的過程。
    的確，這樣很高效。
    而袁仲或許就是看重了這一點，才想到了這個辦法。
    畢竟這能夠大幅度減少輪回需要的時間。
    想到這裏，陳璿忍不住點點頭。
    看來袁仲也的確是個……
    【對了，還有醫生，什麽叫“你和那個怪物在打道具賽”？你們在玩遊戲嗎？】
    ……狗東西。
    陳璿的嘴角扯了扯。
    不過他還是繼續往下看起來。
    【找到袁仲之後雖然很開心，但也很痛苦。因為我們都知道這隻是暫時的。
    最後還是袁仲安慰我，說醫生現在已經有好起來的跡象了，他的努力是成功的。這證明他的計劃雖然笨了一點，但總歸有效。
    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時候的感受，但我隻覺得心痛。明明他是最小的之一，但為什麽……】
    字跡潦草、顫抖。
    蘇悅的心情透過筆觸傳遞給了陳璿。
    而讓他更加恍惚的是最後。
    在這一張紙的最後隻有一行字。
    【袁仲在我們麵前自殺了，對不起醫生，還有下一次見。】
    接下來是什麽內容呢？
    陳璿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但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描述的話，那就是“輪回”。
    蘇悅連續不斷地尋找著袁仲的轉世，當然、這其實並非必要，但袁仲卻希望蘇悅能快一點找到他。
    “如果早一點轉世自殺，醫生就能少受一點折磨了不是嗎？”
    袁仲是這麽和蘇悅說的。
    這是他自己的意誌，所以蘇悅哪怕想要阻止、都無法阻止他在自己麵前自盡。
    每一次輪回對蘇悅而言也是一種折磨。
    但她還是默默地承擔了這一切。
    因為這不僅僅是為了救下陳璿。
    更是因為袁仲希望這麽做。
    他滿心想要救下那個救命恩人，所以眼神一直都很堅定。看著那樣的眼神，蘇悅什麽阻止的話都說不出來。
    就這樣慢慢地、一次又一次地。
    直到袁仲轉生成了女高中生那次。
    【我靠醫生，你絕對不知道，袁仲這次竟然在和男生談戀愛啊，還是一米八大高個、聽說是學校前輩，前年考上了醫大！我靠我靠我靠，好炸裂！
    ……嗯？醫大？前輩？
    不對。】
    信到這裏戛然而止。
    但，該死的。
    陳璿滿腦門都是黑線。
    慢慢的，後麵的信內容也越來越少了。
    唯一稱得上重要的，大概隻有新世界第十五年的時候。
    【醫生，劉大哥快死了。
    他的身體本來就很糟糕，再加上他說之前在某次飛機上有一些……小矛盾，所以落下了病根。
    我盡力想要救他，但還是沒有辦法。
    我什麽都做不到。
    我隻能把他送回到避難所裏，然後將他送入門中，畢竟在現實中死亡或許是他的夙願吧。
    我記得他進入門之前的時候，他握著我的手，對我說“辛苦了”。
    我並不辛苦啊。
    辛苦的是你，是袁仲，是他們這些人。
    我隻是……在贖罪而已。
    醫生，看著劉大哥的時候我忍不住胡思亂想，你說人死後會下地獄還是上天堂呢？
    其他人我不知道，大概我會下地獄吧。
    也挺好。
    我更喜歡地獄，因為我不配上天堂。
    在走之前，劉大哥對我說，他其實不是劉誌遠，而是楊展、是殺手。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他的身手那麽厲害，怎麽可能是普通人？
    但沒關係的，因為我們是朋友、是隊友，所以我不覺得他有什麽不好。
    醫生，你會覺得我有哪裏不好嗎？
    請不要告訴我答案，謝謝。】
    陳璿沉默著，繼續往下翻。
    【醫生，林小姐也走了。
    她原本非常痛苦，但某天不知道為什麽突然來了精神，然後經常出去不回到我這裏。我也不知道她在幹啥，但既然她有精神了那就隨她吧。
    不過最近一段時間她似乎尾針用太多了，導致身體壞掉了，所以我把她送走了。
    啊對了醫生，你大概不知道尾針是什麽，就是……
    走的時候她抓著我的手，可惜說不出話來。
    我猜那大概是感謝吧。
    ……不過那眼神為什麽總像是要殺了我？】
    不行。
    陳璿光是想想就覺得有些恐怖了。
    如果把輪回者從這個副本中送出去，那她還能再輪回嗎？
    陳璿不知道，但大概林念薇也不知道。
    所以要被送走的時候她才會用那種仿佛殺人一般的眼光看著蘇悅。
    ……這下有些麻煩了。
    希望以後兩個人不會碰上吧。
    這麽想著，陳璿打開了最後一封信。
    【醫生。
    距離新世界已經七十年了，我在這裏度過的時間比我在現實世界還要長。
    現在這裏隻剩下我和寧檸了（這家夥竟然是雙重人格？），那個家夥是老禍害，所以肯定不會死。我估計她能等到一千年以後。
    ……很抱歉，但我的身體大概有些撐不下去了。
    袁仲的精神也越來越模糊，有時候甚至需要我提起更多東西，他才會恍惚地想起一些來。
    看來這孩子最後也隻能遺憾收場了啊，嗬嗬。
    真抱歉啊，醫生。
    七十年太久了，又太短了。
    寧芝想要勸我離開，但我沒有答應。
    我怎麽能離開呢？我怎麽敢離開呢？
    醫生，如果你能回來的話，希望你能來找我吧。如果沒趕上，見到寧芝的話就在我墳前留一束花就好。如果寧芝也死了，那就把這些信燒了之後扔進門另一邊吧。
    我至少希望我的東西還能回到現實，這證明我曾經來過。
    醫生。
    對不起。
    還有，謝謝你。
    謝謝你給我的希望，也謝謝你願意看到這裏。
    人老了就是容易傷感啊。】
    【哦對了，還有寧芝也想要留一句話。
    “醫生，你一定要來啊！別讓這個老女人孤孤單單地死了！這麽老了都沒找老伴很可憐的！啊，當然你來了也別答應這個老女人什麽，別被她給騙了啊！！”
    ……他媽的，說誰老女人啊你這個老怪物。
    啊不好，跟她待久了連髒話都開始說了。
    總之我把話留在這裏了，給寧檸一點參與感。
    再見了醫生，我不會留信了，也不會搬家。
    往這個地址去吧，如果能看到山上的一座房子，那就是我和寧檸的家。】
    信的最後留下了一個地址。
    陳璿看了一眼上麵的時間。
    是新世界七十二年。
    ……距離現在，已經三年了。
    眼神恍惚了片刻。
    下一秒，陳璿輕輕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槐舒，”他說道，“這裏既然是你的世界，那你應該知道這個地址吧。”
    [當然。]
    “請把我帶過去吧。”
    [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