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倫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憤怒，還有一絲令人不易察覺的恐懼。
    “他們最初隻是在每個月的月圓之夜進行祭祀，後來變成了每周的第七天，現在是三天一次。
    “反正在這裏，人命是唾手可得的資源。”
    苗倫扯了扯嘴角，臉上帶著一絲苦澀。
    “他們不把人當人看，尤其是我們這樣的本地人。艾伯特，你這樣的人是少數。
    “而這裏的人，因為龐大的生存壓力，許多人還在不斷地性交、懷孕，過一兩個月，這裏恐怕要迎來一次嬰兒潮，至於在此之前就懷著孕的，有很多人已經生了，但生下來哪兒養得活？”
    他深吸一口氣，肩頭塌陷。
    “於是，生命神教的人，就以"神恩"的名義，"收養"那些嬰兒和年幼的孩子。
    “他們對外說是給予他們更好的生活，實際上……”
    苗倫的拳頭緊緊攥起，指節發白。
    “……實際上是把他們當成了祭祀那座偽神像的祭品。
    “他們暫時不動那些還能幹活的成年人，專挑弱小又純潔的孩子下手。”
    苗倫說著，滿麵愁容，眼中既有憤怒，也有深深的無力感。
    艾伯特在他對麵，臉色已經鐵青，拳頭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聲音低沉而危險：“……他們把生命當成什麽了？”
    “當成工具。”一道聲音傳來。
    那聲音平靜而溫和，但艾伯特和苗倫大驚失色，如同被踩到尾巴的貓，猛地轉頭望向聲音來源。
    苗倫指尖的火球‘呼’地一聲暴漲，化作一個蓄勢待發的攻擊法術。艾伯特更是反應極快，憑空拔出了他老家風格的雙手劍，劍尖向前下垂，全身肌肉緊繃，進入了戰鬥狀態。
    直到這時他們才發現，在那原本空無一物的角落裏，不知何時竟然多了一個人影！
    他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裏，仿佛與陰影融為一體，他們竟絲毫沒有察覺！
    “別緊張，苗倫。”那個身影開口了，聲音平穩溫和：“你要是在這地方扔出來火，那可是造孽。”
    說著，那人從容地從陰影中走了出來，無視艾伯特指向他的劍尖，徑直走到火球光芒能照亮的地方，自然地坐在了艾伯特旁邊的草墊上，仿佛他才是這裏的主人。
    借著跳動的火光，艾伯特和苗倫這才看清來人的樣貌——
    那是一個看起來病懨懨的成年男性，臉上塗抹著泥灰，顯得髒兮兮的，穿著一身和本地流民無異的破爛衣服。
    然而，當艾伯特的目光對上那雙在汙垢下依然沉靜的眼睛，辨認出隱約的五官輪廓時，他瞳孔驟然縮放，脫口而出：“壽恒？？”
    但下一秒，巨大的警惕讓他差點蹦起來。
    林壽恒應該在苦水鎮，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還以這種詭異的方式？！
    而且，眼前這人雖然樣貌極像，但那種難以言說的氣質，與林壽恒截然不同！
    “不對！”艾伯特厲聲喝道，雙手劍不但沒有收回，反而猛地向前一遞，冰冷的劍鋒緊緊貼上了來人的脖頸皮膚：“你到底是誰？！你把林壽恒怎麽了？！”
    他的眼神銳利如刀，隻要對方有絲毫異動，他絕對會毫不猶豫地斬下。而苗倫手中的火球也懸浮在一旁，熾熱的光芒映照著來人和艾伯特緊繃的側臉，氣氛瞬間降下冰點。
    來人抬眼看了看頸邊的劍鋒，又看了看如臨大敵的艾伯特，眼神平靜溫和：“他很好。你也別緊張。”
    艾伯特眼角微微一抽。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眼前這人根本不是虛張聲勢，而是真的沒把他的攻擊性當回事。
    在近身狀態下對他這樣的戰鬥職業不當回事，這隻有兩種可能：要麽是蠢到無可救藥，要麽是強到足以無視這種威脅。
    而艾伯特不認為，一個蠢貨能如此悄無聲息地摸到他們旁邊來。
    所以現在，他是真緊張了。
    在艾伯特驚疑不定的目光中，來人甚至歪了歪頭，臉頰碰了碰那冰冷劍刃。
    “收起來吧，”來人語氣甚至帶著點無奈，“一米三的劍杵在這小地方，你也不怕動作大點把這棚子給拆了。”
    艾伯特被他這舉動和話語噎了一下，心裏有點憋悶，但對方表現出來的姿態，確實不像有惡意。
    他權衡片刻，手腕一抖，沉重雙手劍如同變魔術般消失在手中，但他全身的肌肉依舊緊繃，保持著隨時可以暴起發難的姿態。
    “你是誰？”艾伯特沉聲再次問道，目光如炬。
    “在問這個問題之前，”來人好整以暇地調整了一下坐姿，“按照禮儀，你們是不是應該先自我介紹一下？”
    他的目光在艾伯特臉上掃過。不知為何，即使隻是普通的黑褐色眼睛，也讓艾伯特心中一驚，下意識垂眼不去對視。
    “林壽恒說你們曾經是同學。他看起來可比你文雅多了。”來人點評著。
    “你他媽才是訪客！不速之客還想要什麽高待遇？”艾伯特臉色有點發黑，但心裏卻因為對方提及林壽恒的細節而更加放鬆了一些。
    他很確定，林壽恒不會隨意向他人透露這種過往情報。
    眼前這人，至少是得到了林壽恒一定程度的信任。
    此時，一旁的苗倫主動前傾身體，臉上擠出一個笑容，伸出手：“您好，我是苗倫。一個法師。”
    來人看了他一眼，並沒有真正握住他的手，隻是用手指虛虛地在他指尖旁邊上下劃了一下，完成了一個象征性的禮節。
    這讓苗倫的臉色微微一僵，但臉上的笑容依舊維持著。
    艾伯特的目光在兩人之間快速轉動了一下，隨後也向前伸出手，言簡意賅：“羅塔爾·艾伯特，雙手劍士。”
    “久仰。”來人這次倒是實打實地握住了他的手，臉上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微笑。
    在手掌接觸的瞬間，艾伯特心中凜然。
    他沒有故意發力試探，但僅僅是這一握，就讓他能清晰感覺到對方手掌蘊含的力量——那並非刻意彰顯的蠻力，而是一種深植於筋骨、沉穩如山嶽的底力，仿佛他握著的不是一隻微涼的手，而是一塊溫潤卻堅不可摧的金屬。
    這感覺轉瞬即逝，因為對方很快就鬆開了手。
    艾伯特微微眯起眼睛，沒有說那些有的沒的，而是提起對方剛才話語中的用詞習慣：“你的措辭……
    “你是華夏人？華夏現在情況如何？你是來幹什麽的？”
    “嗯哼。”來人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完全沒搭有關華夏情況的茬，隨即微笑道：“我和你的來意差不多：那座神像、那些祭祀和所謂的祈禱，我想停止它們。”
    他的目光轉向臉色不太好看的苗倫，語氣依然耐心：“至於你……
    “把你的小聰明收起來，法師。如果我想，你已經死了。”
    苗倫的臉色陰沉下去，語氣也冷了下來。他搓了搓手指，指尖一絲幽影消散：“怎麽說？”
    來人沒有回答，而是抬手在臉前虛抓了一下，仿佛揭開了什麽無形之物。
    下一刻，一張閉目垂淚的黃金麵具憑空出現在他手中，麵具上的金色淚痕栩栩如生，在昏暗的光線下閃閃發光。
    一股奇異能量隨之消散。
    猩紅如血的眼睛眨動了一下，在苗倫下意識低頭的反應中，聶維揚微微皺眉。
    他的腦海如同一個嘈雜的菜市場……或者監獄，再或者妓院，亦或者火葬場。
    陰暗低語、痛苦呻吟、惡毒詛咒、卑微祈求……小半個棚戶區範圍內，人們的心聲湧動著，如同無法關閉的背景噪音般，持續回響。
    “初次見麵，”他說，“我姓聶。雙耳聶。你們活到現在，應該是知道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