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悲泣假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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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泣假相]
    據說它來自一段優渥的人生,它的日子幸福又快樂,但過度的物質滿足並不能填補一切內心空洞,當它第一次為苦難者流下虛假的淚水,收獲的驚歎令它心滿意足。當它第九十九次這麽做,它泛著財富光彩的臉剝落,墜入災難般的生活。
    一張神奇的黃金麵具,來自星空,似乎是某種造物。
    ·佩戴後消耗精神力,可對個人身份與外貌進行偽裝。
    注意:無益於認清自我。】
    不得不說,這個麵具實在好用。這大概是日主給世界做出的唯一貢獻了。
    隨著這層偽裝消失,盤腿端坐的男人身形突然大了一圈,變得更加挺拔魁梧。他臉上那病懨懨的泥灰妝容也消失不見,露出一張蒼白的麵孔,帶著明顯的華夏北方人特征。他的皮膚是一種不駭人的灰白色,黑白交雜的微彎長發在腦後利落地束起,垂在背後。
    苗倫下意識地看向他的眼睛——僅僅是一眼,他就如同被灼傷般猛地垂下了頭,心髒狂跳,不敢再看第二眼。
    那雙眼睛……猩紅如血的眼睛,宛如沉落天際的血色殘陽。
    那裏麵透出的,是毫不掩飾的冰冷,以及一絲清晰可見的不耐煩。
    聶維揚雙臂環抱,但雙手的位置在上臂,這是一個典型的強硬姿態。
    在這裏,無法關閉的讀心術讓他一向古井無波的情緒也產生了一絲波動,他隻能盡量平心靜氣,將大部分雜音隔離在意識表層之外,但像艾伯特和苗倫這樣近在咫尺又精神力更強的人,他們的心聲就如同在他耳邊響起一樣清晰,無法屏蔽。
    土星事件過後,他的讀心能力隨著力量的增長,變得比以往更加敏銳,雖然他通常隻是將其偽裝成一種強大的察言觀色能力,但他騙不了自己。
    聶維揚壓下心頭一絲煩躁,向二人微微頷首,聲音平靜:
    “看來你們想起我了。”
    目瞪口呆的二人麵麵相覷。剛才他們心中的活動可是十分精彩。
    “……所以,這是華夏官方的意思嗎?”艾伯特問。
    聶維揚微微偏頭。他對艾伯特關於華夏官方的猜測不置可否,既未承認也未反駁,這種模糊的態度反而讓艾伯特和苗倫心中念頭急轉,生出更多遐思。
    而聶維揚本人無意在此事上糾纏,直接將話題拉回正軌:
    “這與我們要做的事無關。”聶維揚的聲音帶著專注,“繼續說那座神像,還有生命神教的事。把你們知道的都說出來。”
    苗倫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見到聶維揚本尊的震撼,整理著思緒。
    很快,他輕聲道:“生命神教的人,是大約四個月前突然出現在這裏的。
    “他們很……擅長蠱惑人心。和莊園的主人搭上線沒多久,那個原本隻是貪婪和殘暴的莊園主,就成了他們的虔誠信徒。”
    他臉上露出厭惡的神色。
    “很快,屬於莊園主的剝削循環就變得更加惡劣和係統化。生命神教在其中扮演著‘指導者’和‘受益者’的雙重角色,他們提供某種……似是而非的教義支持,讓莊園主的壓迫行為披上了一層神聖外衣,同時從中抽取大量資源作為回報。
    “並且,憑借他們掌握的一些詭異手段,為莊園主提供武力上的庇護,震懾任何敢於反抗的人。他們甚至可以召喚一些BOSS的幻影,並把它們的特征糅合起來,創造一些召喚物……而代價就是血祭。”
    苗倫的目光掃向棚屋外,仿佛能穿透草席看到那些麻木的身影。
    “這裏的人……很複雜。
    “他們恐懼生命神教和莊園的武裝,但很多人又渴望加入他們,成為他們的一員。
    “你看到的棚戶區裏,其實有不少人就是生命神教的信徒。他們拋棄了原本的信仰,畢竟神佛太遠,而生命神教就在眼前。”
    苗倫苦笑了一下。
    “這些信徒,並非不想更進一步,成為那些穿著白袍、享有特權的核心教眾。
    “實在是生命神教選拔核心成員的標準也很現實。他們要求身體強健,沒有明顯的疾病或殘疾,甚至對年齡和外貌都有所挑剔。
    “像我們這裏的人,多數麵黃肌瘦,被‘熱疫’折磨得不成人形,根本達不到他們的準入標準,隻能徘徊在最外圍,貢獻著微薄的信仰和勞力,卻享受不到任何實質性的好處,還要因此而互相分割。而宗教之中,因為這種等級劃分,內部也產生了更多傾軋。
    “信生命神教的看不起有其它信仰的,有其它信仰的看不起不信神的,當然,不信神的已經幾乎沒有了。
    “畢竟我們來到這片土地,就是最偉大的神跡,不是嗎?”
    苗倫低頭,在胸口點了一下,又畫了一個同心圓。
    “偉大的土星注視著我們。”
    聶維揚:“……”
    隨後,苗倫將注意力扯回來,他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指向棚屋之外:“這該死的‘熱疫’,本來就和生命莊園脫不了幹係!
    “他們散播疾病,又壟斷治療,用這種方式捆綁、壓榨所有人!看著他們利用別人的苦難建立起自己的神壇,我……”
    聶維揚微微挑眉:“你很不高興?”
    “我當然不高興!”苗倫幾乎是低吼出來,胸膛劇烈起伏,他眼裏充滿了仇恨:“我怎麽可能高興得起來?!他們搶走了我們應有的一切!安穩的生活,健康的身體,活下去的希望!”
    “好吧。”聶維揚的聲音依舊平靜,甚至顯得有些冷酷,“那麽,我現在想知道,你的這種不高興,究竟是因為他們搶走了‘你’應有的一切,還是因為他們搶走了‘你們’——這些本地人應有的一切?”
    他頓了頓,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
    “亦或者是,他們在這樣做之後,卻又豎起高牆,將你們排斥在外,不許你們加入進去,分享那份靠掠奪積累起來的‘果實’?”
    棚屋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此時三人呈三角狀對坐,艾伯特身體微微前傾,沒有太大反應,但眼神更加警惕,如同一頭猛虎觀察兩頭即將爆發衝突的猛獸,謹慎地在聶維揚和苗倫之間來回移動。
    苗倫沉默了,長時間的沉默。
    他的拳頭捏散了火球,黑暗中隻有聶維揚散發淡淡紅光的眼睛仍然明亮。他粗重的呼吸聲和外麵隱約傳來的棚戶區噪音,在屋內回蕩。
    他的臉色變幻不定,憤怒、屈辱、悲傷……種種情緒在他眼中交織。
    最終,他抬起頭,眼中已布滿血絲,淚水不受控製地滑落。
    一種帶著哭腔的破碎聲音從他喉嚨裏迸出。
    “你懂什麽……你這種高高在上的人懂什麽!”他聲音顫抖,“我全家……我阿爸阿媽,就是最早一批染上‘熱疫’倒下的!
    “沒有藥,沒有幹淨的水,他們就在我眼前……渾身潰爛,發著高燒,痛苦地走了!”
    他用力捶了一下地麵,發出沉悶的響聲:“我的兩個姐姐……為了給家裏找點能吃的東西,冒險去莊園討活幹,去了就再也沒回來!
    “後來有人說……看到她們被帶進了那座白牆裏麵,說是去享福了,可我知道……我知道她們肯定已經……”
    他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繼續:“還有我最小的妹妹……那麽小,那麽乖……她隻是餓,太餓了,偷偷跑去撿莊園倒出來的垃圾吃……被他們放出來的狗……活活咬死……”
    他猛地指向聶維揚,淚水漣漣,眼神裏充滿了痛苦和一種被深深刺傷的憤怒:“你現在問我為什麽不高興?!你問我是不是因為不能加入他們?!
    “我恨不得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你……你一向這樣……這樣傲慢嗎?!用這種問題來羞辱一個失去一切的人?!”
    這控訴如此尖銳,如此痛苦。
    但聶維揚的神色依然溫和。
    “所以。”他說,“你作為一個身強力壯的成年男性,還是一個受過教育的人,一個高智力屬性的法師,卻讓自己的姐姐去討食,讓妹妹去撿垃圾吃?
    “我看得出來,你的狀態很好,也沒有染病。但熱疫的傳染性很強……”
    聶維揚說著,他想起之前自己身上那一閃而逝的熱疫效果,甚至笑了起來,笑聲在胸腔裏回蕩,冷得像冰結的過程。
    “你父母重病的時候,是誰照顧的他們?”他問。
    苗倫的聲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