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兒時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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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伯征說著語氣已經帶了幾分哽咽,霍幼安停下腳步,再次凝神盯住了他。
    霍伯征還想往外冒的話就噎在了喉嚨眼。
    霍幼安還是那副世間萬事不如大睡一場的懶散模樣,聲音卻毫不含糊,“你是”。
    霍伯征,“……”
    霍伯征一噎過後頓時反應過來,忙舉起右手,“醒哥兒,你要是不信我,我敢對天發誓!”
    霍幼安哦了一聲,“你敢,我不敢。
    你要是發誓說如有一字虛言,就叫你誅滅三族,我和祖父祖母都在你三族內。
    就算你發誓隻教你自己不得好死,祖父祖母也會因為你不得好死傷心”。
    霍伯征,“……”
    “小時候,母親在教‘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時,我因為打瞌睡,被母親賞了一頓鞭子,兄長想必是沒有打瞌睡的?”
    霍伯征下意識問道,“你什麽意思?”
    霍幼安打了個嗬欠,“你吵著我打瞌睡了”。
    感覺這輩子說過的話,加在一起也沒這幾天和霍伯征說的多,實在困了。
    霍伯征,“……”
    饒是霍伯征涵養好,這時候也被霍幼安的話氣得俊臉通紅,怒道,“醒哥兒!你非要這樣和我說話?
    好好好,你說我惡意揣測於你,那你自己說說,你這樣是不是也在惡意揣測我?”
    “不是,我說的是事實”。
    霍幼安回答得坦蕩又自然,再次強調,“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
    霍伯征莫名其妙,正要問他一再重複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兒時的記憶突然就毫無征兆地闖入腦海。
    那是他和霍幼安七歲的時候,因著霍老夫人溺愛,霍幼安硬生生比他和孔靈子遲了一年啟蒙。
    啟蒙先生早就聽說霍幼安是個憊懶,且祖母溺愛的,故意為難他。
    第一天就給霍幼安布置了跟他和孔靈子一樣的課業,要求他們在兩刻鍾的時間內背出《出師表》。
    先生先帶著他們讀了幾遍,然後就叫他們自己熟讀成誦。
    先生帶讀時,霍幼安還勉強能跟著一起讀,先生一停下來,他一篇還沒讀完一半,就又開始打瞌睡。
    先生想要叫他吃個教訓,故意不叫他。
    孔靈子偷偷去扯他的袖子,卻沒能叫醒他,又被先生瞪了一眼,不敢再動。
    而他自己,不知出於什麽心理,也沒有出聲提醒霍幼安。
    兩刻鍾的時間一到,先生就叫醒了霍幼安,叫他和孔靈子先背一遍給霍幼安聽。
    他們都很順利地背了出來,先生、母親、包括外祖父都說他和孔靈子資質上佳。
    一篇《出師表》六百多字,對於剛啟蒙一年的他們又太過晦澀,然而也隻需要兩刻鍾,他們就能背出來。
    孔靈子不如他口齒清晰伶俐,結巴了幾次,卻也順利背了出來。
    然後,先生就點了霍幼安背。
    霍幼安明明還在犯困,眼睛都睜不大開,卻一個字不落地將《出師表》背了出來。
    先生驚訝瞪大了眼睛,半天說不出話來,直到他說了句,“先生,醒哥兒剛剛偷看書了”。
    先生這才回過神來,嚴厲訓斥,“小小年紀就如此偷奸耍滑,長大後還得了!
    給我將《出師表》抄寫十遍,抄不完不許睡覺!”
    許是那“不許睡覺”幾個字驚醒了霍幼安,背書的時候都困綿綿、軟噠噠的霍幼安一個激靈,站直了身體,啪地合上書,昂著頭看向屋梁,又快又急地念了起來,“先帝創業未半而……”
    隨著霍幼安最後一個字落下,先生又是許久沒能說出話來。
    孔靈子摸了摸頭,大著膽子結結巴巴道,“先生,先生,老夫人說過的,醒哥兒還沒學認字,剛剛他肯定不是故意要看書的!”
    “還沒學認字——”
    先生喃喃念著,忽地站了起來,不停用戒尺敲著手心,看向霍幼安的目光灼灼,似乎能發出光來——
    那是一種他很不喜歡、甚至本能地覺得厭惡、恐懼的光芒。
    下午,孔氏親自教導他們練字,那天,他們要練的字就是“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
    霍幼安竟然沒有睡著,隻是不停地打著嗬欠,一邊打著嗬欠,一邊寫字,努力地不讓自己睡過去。
    但他還是挨打了,是罰他寫字不專心、打瞌睡、還弄得滿身滿手是墨。
    孔氏親自動的手,脫了他的褲子,在他屁股上狠狠打了十戒尺,打得他屁股腫得老高,紅紫交錯,十分恐怖。
    霍幼安沒有哭,孔靈子卻嚇得哭泣不止,也挨了孔氏兩戒尺。
    他沒有哭,得了孔氏“有爾父之風”的誇讚,然後被孔氏牽著去吃點心。
    吃過點心,他去鬆鶴堂看霍幼安。
    霍幼安已經上了藥,卻沒有睡著,是疼得睡不著。
    霍老夫人心疼地直淌眼淚,哭她的醒哥兒生平第一次睡不著,卻是被自己親娘下狠手打得疼得睡不著。
    他將偷偷藏在袖子裏的點心拿給霍幼安吃,霍老夫人便吩咐他陪霍幼安玩,自己出去了。
    他看著霍幼安吃完點心,告訴他,“醒哥兒,你書背得那麽好,字卻寫得那麽差。
    母親肯定以為你是故意的,故意要氣她,故意不肯好好寫字。
    以後先生叫你背書,你會背也不要背出來。
    這樣母親就知道你就是學不好,不是故意要氣她,也會牽著你,帶你去吃點心了”。
    小時候的霍幼安也有著一雙漆黑透亮的眼睛,那雙漆黑透亮的眼睛認真看著他,一如此時,然後認真點頭,“兄長,我知道了!”
    從那之後,上午的課,先生再怎麽勒令霍幼安背書,他都沒開過口。
    而下午的課,他動輒得咎,屁股的傷一層疊著一層。
    他第一次挨打,孔靈子嚇得哭泣不止,後來就不再哭了,隻閉著眼不敢看。
    不過,也沒有幾次,大約一個月後,霍老夫人就力排眾議,親自將霍幼安送出了京城……
    霍伯征想著舊事,沒再開口。
    兄弟倆沉默走了一會,迎麵一個十八九歲的大丫鬟走了過來,手裏還提著個包裹,見了兩人忙避到一邊俯身行禮。
    霍伯征冷著的臉下意識浮起了幾分笑,“奇書姑娘這是從哪來?”
    奇書是孔雅的大丫鬟,與另一個大丫鬟珍書貼身伺候孔雅,霍伯征十分熟悉。
    前一段日子珍書求了恩典,贖身回了老家,孔雅身邊就隻剩下了奇書。
    今天孔雅身邊一個丫鬟都沒有,霍幼安送個見麵禮,都要孔柔的丫鬟轉交。
    他當時還在奇怪,沒想到奇書是出府了。
    奇書恭敬答道,“出府給大姑娘買了些針線,還有孝敬老夫人的和給二姑娘帶的糕點”。
    她在撒謊。
    霍幼安的目光掃過奇書手中的包裹,裏麵是一個長方形的匣子。
    按匣子的大小,如果放的是針線、糕點,絕不會有那樣的重量。
    霍幼安的目光一掃而過,就又眯了起來,是什麽都跟他沒關係,還是抓緊時間回去睡覺要緊。
    霍伯征卻沒有注意到,又和奇書說了兩句閑話,這才去追已經走遠了的霍幼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