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晨昏定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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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倆回府時,霍老將軍已經回來了。
    結果和他預料得一模一樣,霍幼安的差事已經安排妥當,卻不是北城,而是授東城兵馬司指揮使,但太孫堅決不同意放霍伯征去西北。
    這些年,霍老將軍暗地裏也想了不少辦法,這次更是直接去求孝仁宗,都沒有如願,也莫可奈何,隻能等日後了。
    第二天天剛亮,霍老夫人就親自去叫了霍幼安起床,陪著霍幼安用了朝食,一路將他送到了大門口。
    霍老夫人目送著霍幼安騎著馬走遠,這才依依不舍地回了鬆鶴堂,命人去叫孔氏來伺候。
    霍老夫人年輕時性子爽朗大方,不是那種喜歡苛待媳婦的人。
    孔氏嫁進霍家後,隻在最開始的三個月規規矩矩地按時晨昏定省,象征性地“伺候”過霍老夫人。
    一過了三個月,霍老夫人就迫不及待地以“趕緊讓她抱孫子”為由,免了孔氏的晨昏定省。
    這麽多年過去,霍幼安兄弟都十八歲了,霍老夫人才又一次要求她去“伺候”。
    孔氏身邊伺候的老嬤嬤憂心忡忡地勸誡她,“親母子哪來的隔夜仇?
    二爺受了那般大難,又先低頭來給夫人請安了,夫人何必非得強著不見?
    老夫人這突然叫夫人過去伺候,定然是要發難的。
    依老奴看,夫人不如先遣人將東西快馬加鞭送去給二爺,再去鬆鶴堂。
    老夫人慈和,定然不會再為難夫人”。
    霍幼安今天第一天去北城兵馬司點卯,孔氏沒有動靜,她這當奴才的卻不能沒有成算。
    早就打點好衣裳、吃食等東西,隻要孔氏點頭,就立即送去給霍幼安。
    孔氏沒有接話,正了正發釵,起身往外走。
    老嬤嬤歎了口氣,不放心丫頭們伺候,親自跟了上去。
    果然,孔氏進了鬆鶴堂,霍老夫人一點都沒客氣,立即揮退了丫鬟,叫孔氏上前伺候。
    孔氏自小聰慧,孔老太傅都是當做男孩子教養的,別說這種伺候人的事,就是女紅、女戒都沒學過。
    進了霍家的門後,僅有的晨昏定省那三個月,也就是丫鬟們伺候,她站在一旁象征性地遞個毛巾、遞個梳子的,哪裏做過這種事?
    端茶倒水倒還好,到霍老夫人命她幫自己卸了釵環、通頭發時,霍老夫人抹了桂花油的頭發握在手中,那種黏黏膩膩的觸感,叫她十分難受、甚至有點惡心。
    她勉強自己沒有露出端倪來,為霍老夫人通好頭發後,立即吩咐打水淨手。
    霍老夫人冷眼看著,耐心等她洗好,再次吩咐,“扶我上床躺著,捶腿”。
    孔氏扶著霍老夫人走向羅漢床,霍老夫人坐下,見孔氏沒有動靜,不耐跺了跺腳,“傻站著幹什麽?脫鞋!”
    孔氏愣住,脫鞋?
    她竟然要她給她脫鞋子?
    霍老夫人冷笑,“怎麽?不願意?嫌棄我老婆子?還是我老婆子不配叫京城第一才女彎腰脫鞋?”
    孔氏垂下眼,慢慢蹲下,為霍老夫人脫下鞋子。
    “捶腿”。
    經過脫鞋這一出,孔氏很容易就接受了捶腿,隻她沒想到單單一個捶腿竟然會這麽累。
    明明也沒多長時間,她卻覺得雙臂、肩膀酸澀又脹痛,每抬起來一次都是折磨。
    偏偏霍老夫人一點叫她停的意思也沒有,讓這份折磨有了種遙遙無期的錯覺,越發叫人難以忍受。
    她平時也喜歡叫丫鬟們捶腿、捶肩,明明沒覺得她們很吃力的。
    孔氏不肯低頭,咬牙忍著。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兩條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霍老夫人終於睡著了。
    她謹慎地觀察了一會,確定霍老夫人是真的睡著了,這才停了下來,起身往外走。
    生平第一次,她的腳步不再是平日優雅從容的模樣,快而淩亂。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這個讓她窒息的地方。
    “我讓你走了?”
    霍老夫人不冷不熱的聲音在此刻的孔氏聽來,一如當年聽到老太監來報信說霍將軍戰死沙場時,刺耳到讓她想要尖叫、想要打碎身邊的一切。
    然而,她終究沒有尖叫,更沒有任由自己發泄情緒,隻轉過頭福了福身,開口,“兒媳身體——”
    霍老夫人沒有給她說完話的機會,冷聲打斷,“不敬婆母,偷奸耍滑,這就是你孔氏的家教?去外麵跪著!”
    ……
    ……
    孔氏被霍老夫人罰跪的消息如初冬細密的小雨,沒有驚天動地的陣仗,卻能在瞬間叫所有人都知曉。
    孔氏覺得時間漫長得似乎沒有盡頭,其實根本沒有多長時間,甚至都還沒到霍伯征去東宮點卯的時間。
    霍伯征得到消息的時候正在練字,他沒有立即去鬆鶴堂,估算著時辰,兩刻鍾後才放下筆,去尋霍老夫人。
    果然進了鬆鶴堂,就看見孔氏還跪在霍老夫人的正屋門前。
    霍老夫人要她跪在門外,就是要故意羞辱她,叫所有的奴才下人都看到她這個主母也不過如此,這麽一大把年紀還要被婆婆立規矩!
    霍伯征知道孔氏此時心中定然氣急,隻一個是祖母、一個是母親,他根本說不上話。
    遂走到跟前,朝孔氏躬身揖手,掀開袍子陪著孔氏跪了下去。
    兩刻鍾,祖母的氣應該消得差不多了,母親應當也還能撐住,正正好。
    祖母一向疼愛他,絕舍不得叫他跪的,見他陪著母親,肯定很快就會叫母親起來。
    孔氏見霍伯征在自己身邊跪下了,有心要強,讓他離開,看看霍老夫人敢不敢真的叫她跪死了!
    但她養尊處優慣了,早上又伺候了霍老夫人一番,雖才兩刻鍾的時間,卻已是跪得眼前直發暈,膝蓋處更是又疼又難受,勉強忍著說了句,讓霍伯征走。
    霍伯征沒接話,她也就沒再催促。
    她要真是跪出了什麽好歹,病上一場,才真的是叫霍老夫人痛快了!
    果然,霍伯征這一陪著跪下,不多會,霍老夫人就命人打發走了霍伯征,叫孔氏進去。
    霍老夫人也不與孔氏多廢話,直接吩咐道,“以後每天卯時過來伺候!
    再有懈怠,就自個兒到門外跪著去,老大再陪你跪都沒用!”
    孔氏愕然瞪大眼睛,她竟然還要繼續羞辱她!
    還每天!
    還卯時!
    從四歲啟蒙,她每天卯時必起來練字,已經堅持了近四十年,發燒生病都不會落下。
    甚至霍將軍死訊傳來的第二天,她都沒落下過!
    現在,霍老夫人竟然讓她每天卯時都過來伺候她梳洗、捶腿!
    霍老夫人看出了她的不情願,冷冷提醒她,“怎麽?不願意?
    大才女是不知道為人媳者該當每日晨昏定省?
    還是說,我這個婆母太過寬容了,免了你二十年的晨昏定省。
    現在年紀大了,叫你伺候一下,倒是叫你恩大成仇,忘了本份,惹了你怨懟?”
    霍老夫人說的是事實,按理說,她不該再多話。
    但孔氏想到以後每天都要卯時來做那些梳頭、捶腿的事,實在無法忍受,淒聲大喊,“母親!幼安還在我肚子裏時,夫君就說希望他以後能文武雙全!
    母親為一時溺愛不顧幼安的前途、磋磨我就算了,難道連夫君的遺願都不管了?”
    霍家雙生子的父親、孔氏的夫君、霍老夫人的獨子霍衛國在十八年前戰死沙場,連雙生子的麵都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