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據理力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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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軍在郿縣郊外的中軍大帳內,石守信端詳著端坐於主座上的鍾會。
此刻的鍾會儒雅不凡麵容俊朗,他身後還披著大氅,身上穿著藍色錦袍,脖子上還圍著一個貂皮圍巾。
一副世家貴公子的打扮。
他的胡須被精心修理過,一點都不像是來打仗的。石守信想起這些時日自己和許儀在前方輪流督辦檢修棧道,在寒風裏瑟瑟發抖,心中就氣不打一處來!
“先鋒軍主將何在?”
鍾會麵色平靜問道,他微微昂著頭,主座本身就已經墊高了一點,現在說話更是居高臨下。
“牙門將許儀在此。”
許儀出列,對鍾會作揖行禮道。
“來人啊,將許儀拉出去砍了,以儆效尤!”
鍾會直接對身邊的親兵吩咐道。
“大都督,敢問許某何罪?”
許儀一臉驚恐,瞪大眼睛反問道。
這時衛瓘也站出來阻攔親兵,有些不悅的嗬斥道:“大都督,要處置將領也得有理有據,您這麽任性妄為隨意殺人,不合規矩。”
“鎮西軍司馬,某問你,前鋒軍職責為何?”
鍾會看向衛瓘詢問道。
“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接敵不可怯戰,有敵情要迅速通報。”
衛瓘壓根懶得抬頭,就這樣眼觀鼻鼻觀心的隨口說道。石守信有種不祥的預感,看衛瓘這個樣子,似乎是在靜觀其變呀!
至少也是默許了鍾會的一些過分行為!
“許儀,你聽到沒有,逢山開路遇水搭橋。你修補棧道的時候疏忽大意,殘破的棧道根本不能容納數萬大軍通過!
衛督軍,按軍法,這種情況該如何處置?”
鍾會再次詢問衛瓘道。
“若屬實,依軍法當斬。”
衛瓘繼續說道,還是那樣的表情。
“許儀,這下你服氣了吧?”
鍾會臉上帶著冷笑反問道,看許儀的目光就像是在看死人。至於石守信是什麽責任,鍾會壓根不打算追究。
他為什麽要如此呢?因為石守信是被司馬昭下獄以後還能活蹦亂跳出來的人!沒必要去捏這個“硬柿子”。
“我不服!鍾會,是你在公報私仇!”
許儀指著鍾會大罵道,隻不過這並沒有什麽卵用。監軍衛瓘不開口,就不會有人攔著鍾會。
這一幕其實一點也不陌生,當初嵇康被關監牢的時候,鍾會的招數也是一樣的。
“哼,鍾某辦事向來公正,你違反軍法就該嚴肅處置以儆效尤!”
鍾會冷哼一聲,招了招手,幾個親兵已經如狼似虎的撲向許儀,將其胳膊抱住準備拖走。
“慢著!”
石守信忽然大喊了一聲,站了出來。
“閉嘴,這裏還輪不到你說話!”
鍾會指著石守信嗬斥道。
“衛監軍,石某隻是有件事比較好奇,現在當著諸位將軍的麵問一句不過分吧?
或者說,您已經把監軍的職務也讓給大都督兼任,他已經可以隨意頒布軍法了麽?
究竟是您持節,還是大都督持節?”
石守信看向衛瓘反問道,這話問得可謂殺人誅心,後者不站出來都不行了。
“大都督,聽聽都官從事石守信說些什麽也無妨。
花不了多少時間的。他是許儀軍中監軍,對褒斜道的情況比較了解。”
衛瓘終於抬起頭,看向鍾會請求道。
他都開口了,眾目睽睽之下,鍾會若是再想讓石守信閉嘴,那吃相就太難看了。
這裏起碼十幾個副將偏將牙門將騎都尉,難道連話都不許監軍開口說麽?
那樣鍾會還不如直接宣布造反呢。
“哼,你說吧!”
鍾會虎著臉,拍了一下桌案,臉上滿是不悅之色。
“大都督,您造過橋麽?”
石守信開口問道。
鍾會麵色一僵,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
“未曾有過。”
鍾會不耐煩的答道,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那下官再問,您過往獨自領兵出征過麽?”
石守信又問。
“未曾。”
鍾會咬牙切齒的說道,軍帳內已經有將領快憋不住笑了。
“鍾都督此前的履曆,既沒有單獨領兵出征過,又沒有造過橋修過路,說不定連軍法都背不下來。
既然是這樣,那您是怎麽知道,許將軍的棧道修得有問題呢,您自己都沒修過橋吧?
俗話說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
在修棧道這件事上,您完全就是個外行,怎麽能對這件事品頭論足呢?
既然您都沒有能力分辨是不是修好了,又怎麽能根據您自己的臆想,來引用軍法隨意給軍中大將定罪呢?”
石守信毫不客氣的反問道。
“我沒修過,難道你修過?你憑什麽在此質疑本都督的決定?”
鍾會氣急敗壞,指著石守信大聲質問道,已經破防了。
“大都督,不好意思,下官真修過橋。
此前下官在少府做過兩年事,在洛水上修過一座橋,少府內有文案可查。”
石守信對鍾會作揖行禮,說得不卑不亢。
“放肆!你作為同行監軍,竟敢包庇許儀。來人啊,將石守信一並拖下去軍法處置!”
鍾會情緒失控,已經不裝了。
“大都督,衛督軍,諸位將軍,棧道有沒有修好,明日各位可以隨同下官前往褒斜道觀摩,或者引兵踩踏測試。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到時候一看便知。”
石守信一臉謙遜,逐個對在場眾人行禮說道。
說完,石守信看向鍾會,麵色忽然一變,無比嚴肅。
隨即他拔出腰間佩劍,指著鍾會大聲嗬斥道:
“鍾會!我也是朝廷任命的監軍,隻有鎮西軍司馬衛瓘可以斬我!
其他人斬監軍形同謀逆!
你剛剛是不是想謀逆!你大聲告訴諸位將軍,剛剛你是不是想謀逆!
這伐蜀大軍不是你鍾會一人的私軍!”
他這一聲大吼,所有人都看向鍾會,眼神裏帶著玩味,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講和,都在看鍾會的笑話。
此刻鍾會也回過神來,明白自己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然入了套。
這場衝突要是傳到司馬昭耳朵裏,他不死也要脫層皮!
監軍,不是大都督可以處置的,隻有更高級別的監軍可以處置監軍!
要不然啥事都你一人說了算,那監軍不是擺設?
眼看事態奔向崩潰的邊緣,衛瓘連忙上前把石守信的佩劍奪下,重新插入他的劍鞘。
隨後,他上前對鍾會作揖行禮道:
“大都督,許儀是否有罪,明日前往棧道觀摩便有定論。若是棧道沒修好,直接拿下問罪無話可說,現在倒是不必搞這些意氣之爭。”
衛瓘說話慢條斯理,看似在講和,實則已經是毫不遮掩的拉偏架。
“大都督,下官會一些營造之術,明日下官可以避開他人的幹擾獨自核驗,絕對不偏不倚。”
此行一直低調做人的杜預,忽然站出來對鍾會建議道。
他這話好像是一個重大風向標,之後很多人都陸陸續續站出來,說此事明日眼見為實便好,現在沒有什麽好爭的。
眼見眾怒難犯,鍾會隻好冷著臉拂袖而出,連個招呼都沒打。
鍾會走了,但事情還沒完。
眾人紛紛散去之後,石守信被衛瓘叫到了自己所居住的營帳。
衛瓘派人送來了熱粥和烙餅,屏退閑雜人等後,二人一邊吃一邊閑聊,氣氛並沒有如外人想象中的那麽緊張。
“今夜你臨機決斷發揮不錯,有些話不適合衛某開口,你來說正合適。”
衛瓘收起臉上的笑容說道,算是對今夜石守信的言行定性:你所做之事很好,我雖不能大鳴大放的跟鍾會對著幹,但是我覺得你並沒有做錯什麽。
衛瓘的態度,在石守信的意料之中。
原因很簡單,這支伐蜀的精兵,同樣跟衛瓘本人沒什麽交情!他也需要收買人心!
為了組局伐蜀,司馬昭其實是使用了多層次交叉製衡的手段。
監軍裏麵有世家子弟衛瓘,也有寒門(如石守信這樣的)出身的。
軍中的高級指揮官,有身邊的親信如鍾會,有司馬家的傳統嫡係如胡烈、李輔,但他們此前都不是在雍州軍中掛帥的人物,也是從別處調來的。
如胡烈,就是近期從荊襄那邊空降到軍中的。
雍州軍的中下級軍官,則是類似於許褚嫡子許儀這般的“軍二代”。他們對於司馬家或許也不太感冒,可是其他人想拉攏他們也沒門。
除此以外,還有很多天龍人子弟在軍中鍍金,如杜預、羊琇、賈輔等。
可以說,這支軍隊從上到下都是一支散裝的,無人可以利用自己的權威,來實現私人目的。
這樣看來,司馬昭也算是平衡小能手了。
當然了,這樣做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不管是什麽人,想挾持這支軍隊造反基本上不可能,壞處則是很容易內鬥。
今夜挑釁鍾會,高調出手,便是石守信有意為之。
“石某不過是盡本分而已。”
石守信對衛瓘謙遜說道。
“今夜之事,我會寫信回長安稟告大將軍的。”
衛瓘麵色肅然說道,完全沒有客套。
石守信點點頭道:“此乃衛監軍本分。”
他不卑不亢,絲毫不慌。
衛瓘看了看石守信,總是感覺這位好像不吃他敲打那一套。該謙卑的人不謙卑,那表現出來的不卑不亢就是亢。
衛瓘微微皺眉,隨即臉上浮現出神秘的笑容,他開口問道:“你是真不知道鍾會有多可怕麽?”
“看他今夜狂傲之態就知道他可能做什麽事,石某當然明白。”
石守信不以為意說道。
“他直接下令將你斬首,返回洛陽以後估計也就是罰酒三杯的事情,這個你知道麽?”
衛瓘又問,他現在已經不知道麵前這位年輕人是真傻還是裝傻。
“他當然可以殺我,但是今夜我拚死保下許儀。待鍾會要殺我時,軍中其他將領必定拚死保我。
要不然,就沒人替他們出頭了。鍾會手無縛雞之力,他要殺人,必須依靠手下將領。
下麵的人不想執行他的命令,那他的軍令就出不了軍帳!
如果軍中如許儀那些人隻想在一旁看好戲的話,那麽將來鍾會拿他們開刀,也是他們自找的。”
石守信直接戳破衛瓘的詐唬,暗示他不要再兜圈子了。
“說得好啊!”
衛瓘直接給石守信鼓掌,這一招以進為退,真是用得好!
石守信今夜就是給軍中將領打個樣,也是給衛瓘這個頂頭上司站台。
要不然,石守信那時候即便是陰陽怪氣一番,也能夠阻止鍾會殺許儀。
他這番高調舉動,可謂是拉攏了一大幫人,然後狠狠得罪了鍾會!
談論這件事的得失,需要看鍾會是不是真的被司馬昭無條件信任。
如果是,那麽鍾會打贏了伐蜀之戰班師回朝後,給司馬昭提一嘴就能整死石守信。
如果不是,那這一步棋就下得很奇妙了。
當然了,伐蜀大軍剛剛開拔不久,後麵的時日還長,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明日鍾會必定查驗棧道挑刺,你有把握麽?”
衛瓘像是想起什麽,突然轉換話題詢問道。石守信今夜的表現堪稱驚豔,但若是棧道沒修好,等於白瞎了。
唯有棧道修得過硬,讓人挑不出毛病來,才能堵住鍾會的嘴!
“衛監軍放心,鍾會又是寒冬逼迫前鋒軍搶修棧道,又是催促趕工不許休息,就是希望在重壓之下,許儀修棧道修得草率敷衍,露出破綻,好讓鍾會以此殺人立威。
今夜他問也不問,上來就要下令殺人,估計也是早就算到會這樣。
但石某從前在少府督造過橋梁。
修棧道,石某是懂行的,這次棧道就是修得一板一眼沒有破綻。鍾會所想,就是在白日做夢!”
聽到這話,衛瓘臉上終於露出了老狐狸專屬的笑容。
“那就好,待明日,衛某便要看看鍾會臉上到底會是什麽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