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不服周

字數:7558   加入書籤

A+A-


    泰山郡奉高縣城內的一處幽靜庭院裏,羊徽瑜正敞開著書房門伏案書寫。書房外庭院的假山上,汩汩清泉從“山巔”流下,通過活水流出庭院。
    好一副高山流水的氣派景象。
    “這是給梁夫人的拜帖,她是太守夫人,一定不能漏了。
    上門的時候,讓他們家的下仆邀請夫人出門來,你親自呈上拜帖。
    這次宴會隻有女眷參加,莫要疏漏了,一定得告知梁夫人。”
    發髻已經盤起的羊徽瑜,一臉認真告誡自己的貼身侍女徐瑩道。
    “瑜娘子放心,這些事情妾一定辦妥。”
    徐瑩對著羊徽瑜盈盈一拜,臉上帶著微笑,似乎有話想說。
    “過來說吧,真是的!”
    羊徽瑜沒好氣的罵了一句。
    “瑜娘子,您既然知道羊琇要對恩公不利,為什麽不阻止他呢?”
    徐瑩有些疑惑的問道。
    羊徽瑜歎了口氣,無奈搖頭道:“我有我在乎的,羊琇也有他在乎的。石郎君對我來說萬金不換,但對於羊琇來說,那隻是一個礙眼的人罷了。你跟他去說,無異於雞同鴨講。”
    徐瑩微微點頭,有些理解羊徽瑜的想法了。
    “那……瑜娘子何不派人告知恩公?您既然都聯係李娘子了,何不跟恩公說一聲呢?”
    徐瑩越發不懂羊徽瑜怎麽想的。
    “漢中距離此地途遙路遠,即便是我派人去提醒石郎君,他也不知道應該怎麽防備,實際上我也不知道羊琇會怎麽做,但可以肯定不會是派人暗殺。
    估計是借著混亂,讓石郎君死於亂軍之中。其間利害,我亦是無法揣度,貿然介入,很可能幫倒忙。
    所以就隻能期待石郎君自己能不能逢凶化吉了。我能做的,就是把他的妻兒接到身邊來,不讓司馬炎得手。”
    羊徽瑜歎息說道。
    徐瑩沉默了很久,她認為羊徽瑜是一個善良到有些天真的女人,得虧腦子活絡,否則早就墳頭長草了。
    她忍不住幽幽問道:“李娘子不在了,恩公肯定很傷心,但也沒人跟您爭了。”
    “他若是拋棄李家娘子,我反倒是不敢相信他了。我們女子天生柔弱,不依附於男人是不行的。如果他負我,那就隻當是我瞎了眼吧。”
    羊徽瑜一邊說一邊鋪開大紙,準備寫一封很長的信。
    徐瑩見狀好奇問道:“瑜娘子,您準備給誰寫信呢?”
    羊徽瑜吐出三個字:司馬昭!
    “您跟司馬昭之間……”
    徐瑩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因為她也經曆過差點被前夫兄長迷奸的噩夢,得虧是石守信搭救,才脫離狼窩。
    想想羊徽瑜跟司馬昭之間又是互相利用,又是聯手做局,還能全身而退,簡直是女中豪傑一般的人物。
    既然已經跟司馬昭翻臉了,又何必再聯係呢?
    “司馬昭已經被封為晉公,我便要讓他追封他兄長的前妻夏侯徽!
    然後冊封他的夫人王元姬!
    這兩個女人,都要得到晉公夫人的名分!
    將來晉公變晉王,再建晉國,我要逼著司馬昭或者司馬炎,追封夏侯徽為皇後,讓她和王元姬都是皇後!這是司馬家欠她們的!”
    羊徽瑜臉上閃過一絲陰鬱之色,筆尖在白紙上重重的落下。
    “那您呢?”
    徐瑩疑惑問道。
    “將來司馬師原配夏侯徽都是皇後了,你說我是什麽呢?我是羊徽瑜啊!我什麽都不是!
    我就是個不想沾染司馬家是非的寡婦而已,我要那些沒用的名頭作甚?”
    羊徽瑜話語裏帶著無盡的惆悵和厭惡,她現在已經打算從司馬家未來必然會發生的惡鬥中脫身了!
    ……
    陰平橋頭的城樓簽押房內,鄧艾和諸葛緒二人大眼瞪小眼,麵對麵坐著商議軍務。
    鄧艾覺得諸葛緒就是個弱智,而諸葛緒則認為鄧艾眼高於頂,狂妄自大。一把年紀了還要作死!
    反正,他們二人誰也看不上誰!
    之所以現在要開會商議軍務,是因為諸葛緒想東進跟鍾會的兵馬會和,不想待在陰平了。
    當然了,這不光是因為看不慣鄧艾,還在於他手下三萬人,每日需要的糧草也是不小,陰平本地無法長期供給。
    “諸葛將軍,鄧某有一計,可解如今困局,不知道你想不想聽一下。”
    鄧艾摸著下巴上的胡須,看向諸葛緒詢問道。
    話都說這個份上了,諸葛緒能說不想聽嗎,他無奈說道:“鄧將軍不妨一說。”
    鄧艾哈哈大笑道:
    “好說好說,我軍從陰平出發,逢山開路遇水搭橋,翻過大山就是涪城。薑維麾下的蜀軍精銳,幾乎全部集中於劍閣一線。
    我們拿下涪城以後一路向西,中間並無名山大川阻隔,終點就是成都。
    這是不世之功,諸葛將軍以為如何?”
    啥?什麽不世之功?
    諸葛緒都聽呆了。
    他站起身,一言不發的走出簽押房,來到城頭西側。鄧艾也跟著一起走了出來。
    諸葛緒指著西南麵延綿不絕的群山問道:“鄧將軍,你告訴我,怎麽偷渡陰平?”
    “我說過了,逢山開路遇水搭橋。”
    鄧艾麵不改色說道。
    “逢什麽山,開什麽路。遇什麽水,搭什麽橋呢?
    你倒是給我說道說道。”
    諸葛緒繼續追問道。
    鄧艾昂著頭道:“到時候見機行事!大丈夫有什麽難關過不去的!”
    你踏馬神經病吧!
    諸葛緒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評價鄧艾,這就是個瘋子!
    “鄧將軍自去即可,在下就不奉陪了。”
    諸葛緒嗬嗬冷笑一聲,轉身下了城樓。
    “諸葛緒!你若是去漢壽,鍾會必定殺你祭旗!反正都要死,你為何不跟鄧某一起拚一把呢!
    自從上次放跑了薑維,你就沒有活路可走了呀!”
    鄧艾對正在下樓的諸葛緒喊道,語氣中也帶著幾分誠懇。
    “鍾會要殺,不過殺我一人而已。
    跟你去偷渡陰平,那要死萬人!
    我寧可讓鍾會斬我,也不想麾下將士白白枉送性命!
    鄧艾,你自以為英雄,其實不過是在用麾下將士的鮮血,鋪就你的不世之功。
    你這個卑鄙無恥的艾艾!我才不屑與你為伍!”
    諸葛緒轉身指著鄧艾罵了一通,隨即頭也不回的走了。
    鄧艾因為口吃,被人私下裏戲稱“艾艾”。諸葛緒當著許多值守將士的麵罵鄧艾為“艾艾”,已經是撕破臉,壓根就不想跟他廢話了!
    城樓上的鄧艾被諸葛緒罵得無言以對,那張老臉紅一陣白一陣的,可謂是精彩紛呈。
    其實鄧艾想說:出身卑賤不是恥辱,能屈能伸方為丈夫!
    現在就是該“伸”的時候啊,你怎麽能當縮頭烏龜呢?
    然而,諸葛緒是一點麵子都不給,他就是縮了!
    諸葛緒下了城樓後,便立刻下令全軍開拔,東進白水關,然後屯兵白水關後,再孤身前往漢壽請罪。
    諸葛緒心裏很明白,鍾會這個人好麵子,自己姿態做得低一點,活下來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其實情況並沒有鄧艾說得那麽嚴重。
    ……
    諸葛緒是拍拍屁股走人了,可是鄧艾卻陷入了兩難。
    原本,鄧艾的計劃是先說服“能力平庸”的諸葛緒,這樣手裏就有了好幾萬兵馬。然後,他再召集自己麾下的將領開會,拿諸葛緒當籌碼,說服那些人。
    主要是師纂。
    這樣就可以放心大膽的偷渡陰平了。
    可是現在諸葛緒都走了,說服部將的任務,也隻能他一個人來辦。
    該如何是好呢?
    鄧艾陷入了迷茫之中,一時間竟然也想不出主意。
    他今年已經六十多歲,時日無多。可是軍中大部分將領,也就三四十歲的模樣。
    鄧艾不怕死,他想名垂青史,以至於迫不及待。
    可是他麾下的將領們卻不是六十多歲時日無多呀,那些人如果不作死的話,還可以活很久,他們的舞台還有很久才會謝幕。
    別人憑什麽要跟他一起去玩命呢?
    深夜,鄧艾將長子鄧忠招到帥帳內,麵色嚴肅,不苟言笑。鄧忠還不知道鄧艾想偷渡陰平的事情,以為鄧艾是擔心被司馬昭處置。
    於是不等鄧艾開口,鄧忠便安慰父親道:“父親,看如今的局麵,伐蜀已經勝了。既然如此,即便是我們無功而返,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有我們牽製薑維,蜀軍說不定早就支援陽安關了。想來大將軍得償所願,不會問罪我們的。”
    不得不說,鄧忠的話是很中肯的,很顯然是他深思熟慮之後想出來的。
    這種情況,就好像街頭算命之人,總是喜歡說被算的人近期要倒大黴。
    不是因為能掐會算,而是參悟透了人性。
    倘若被算的那個人倒黴了,基本上都會回過頭再來找他,到時候算命先生肯定要狠狠宰他一筆。
    但如果那個人沒有倒黴呢?
    其實不倒黴也沒事。
    試想一下,一個人運道通達,竊喜還來不及,最多心中罵算命的一句“江湖騙子”,誰會去專門找算命先生的晦氣呢?
    對於司馬昭來說也是一樣的道理。
    既然拿下漢中,那麽這一戰就贏了,司馬昭隻會讓鄧艾也沾點喜氣,不可能在得勝了的情況下,還特意往鄧艾脖子上砍一刀。
    估計最多也就板子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那些不是我在乎的,奪了漢中,大將軍不可能將我怎麽樣。估計也就是回洛陽養老而已。”
    鄧艾長歎一聲。
    “那父親擔憂的是?”
    鄧忠一臉疑惑問道。
    “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
    鄧艾狠狠一拳砸在桌案上,臉上滿是猙獰與不甘。
    “我想走陰平小道,南下直插涪城,建立不世之功業。”
    很久之後,鄧艾沉聲說道,眼睛裏都是血絲。
    “父親,您知道陰平小道究竟在哪裏嗎?”
    鄧忠一臉錯愣反問道。
    陰平小道又叫陰平古道,換言之,屬於那種山間農夫砍柴才會走的路。前前後後,延綿超過七百裏!
    這要怎麽走?
    “逢山開路遇水搭橋,還能怎麽走,路在腳下!”
    鄧艾冷哼道,皺起眉頭,心情變得極為糟糕。
    看這架勢,連自己的兒子都不支持偷渡陰平!
    “這樣,你找幾個信得過的親信,然後……”
    鄧艾對鄧忠招招手,低聲耳語交代了幾句,說得一旁的鄧忠連連擺手,想要拒絕。
    “父親,您這樣,軍中搞不好要嘩變的。”
    鄧忠麵色慘白拒絕道。
    “誰不服就殺誰!反正是一死,我顧不上他們了!”
    鄧艾惡狠狠的說道。
    他已經打定主意要偷渡陰平了,這時候站出來唱反調的,直接殺,有多少殺多少。
    如果贏了,誰會去責備勝利者,那些人就白死了。
    如果輸了,想來鄧艾一家已經死光,也不在乎那些苦主們的家眷哭鬧,更不怕司馬昭追責。
    鄧艾根本就不擔心身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