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同宿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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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承聿高熱五日方退。
    “我已病愈,父親還不允我出府?”他問送飯小廝。
    “公子且寬心,病後需靜養。“小廝擱下食盒,躬身退去。
    又困三日,終被放了出來。
    他像脫韁野馬直奔書院,一把推開齋舍院門:“琬兒!”
    杜明琬正在溫書,驚得筆尖一顫:“承聿哥哥,你怎麽來了?”
    “快隨我走!”容承聿不由分說把她拽上馬,直奔山腳最大的成衣鋪。
    鋪子裏女眷們笑語盈盈,正在挑選衣料。
    杜明琬渾身不自在:“咱們來這兒做什麽?”
    “當然是來花錢。”容承聿把官銀“哐當”砸在櫃台上,“給我清場。”
    掌櫃眼疾手快,立刻吆喝夥計送客。轉眼間,熱鬧的鋪子就空了。他又親自抬來一把太師椅,給容承聿哈腰奉茶。
    “這位公子樓上請。”掌櫃躬身引路。
    二樓成衣區早已清空,四個小廝垂首而立。杜明琬羞得想找地縫鑽進去。
    樓下,容承聿斜倚太師椅,目光鎖住那個正在搬貨的玄衣男子。
    男子雖穿著粗布衣裳,身姿依舊挺拔。
    “大個子,這批貨送渡口!趕緊的!”管事喊道。
    男子沉默點頭,扛起布匹經過時,與容承聿四目相對。
    容承聿食指抵唇,眼中噙著玩味:“噓。”
    男子冷笑一聲,扭頭就走。
    暮色漸沉,杜明琬終於試完衣裳。容承聿意猶未盡,又挑了幾匹錦緞才作罷。
    掌櫃點頭哈腰:“公子,待衣裳改好尺寸,小人便親自送至書院。”
    晚風拂麵,容承聿伸了個懶腰:“還喜歡嗎?這些衣裳是略粗糙了些,先將就穿,過些時日哥哥給你買更好的。”
    杜明琬絞著衣角:“其實......”
    父親常教導她:天下之事,常成於勤儉而敗於奢靡。
    故而在吃穿用度上,杜明琬並不十分驕矜,尤其在書院更低調行事。
    可對上容承聿期待的眼神,話又咽了回去,她隻好改口:“琬兒很喜歡。”
    容承聿笑著攬過她,正要離開,杜明琬突然駐足——街角閃過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
    容承聿順著她視線看去,眉頭一皺,這人怎麽還在這?
    典當鋪裏,玄衣男子正遞出那柄象牙折扇:“辛苦掌櫃掌眼,此扇價值幾何?”
    掌櫃原本並不在意,不經意一瞥,立馬頓住,而後雙手執扇,定睛反複端詳數遍。
    “此乃大家遺作,價值連城啊!”掌櫃捋須驚歎。
    杜明琬指甲掐進掌心。
    他到底還是賣了……
    一股酸澀湧上喉頭。
    容承聿察覺她神色不對:“琬兒?怎麽了?”
    男子聞聲回首,深邃目光與她猝然相撞。
    杜明琬慌亂拽住容承聿,“天色不早,咱們回書院吧。”
    容承聿眼神在二人之間轉了個來回,臉色漸沉。
    “好,我送你。”他一把拉過杜明琬的手。
    玄衣男子目送二人遠去,轉身大步走進人市。
    “給我來錢快的活計!”他一掌拍在櫃台上,“不要替人抄書,也不要搬貨。”
    老板擱下毛筆:“我家公子交代的活計隨你挑,但——”突然合上冊子,“唯獨那條路不行。”
    “為何?”男子聲音陡然拔高。
    老板轉身鎖好賬本:“你還不長記性?前幾日打的那場黑拳,你差點把小命搭進去!”
    男子耳根發燙:“哪有這麽誇張,小傷而已。”
    那夜他被揍得渾身是血,容承聿押他贏卻輸個精光,還因此挨了家法,發了高熱,禁足十日。
    人市老板見他執拗,沉聲勸道:“年輕人,你這般不惜命,遲早要出事。”
    “少廢話,派活便是。”男子冷聲打斷。
    見勸不動,老板無奈搖頭,男子已轉身離去,消失在暮色中。
    沒有銀子,拿什麽考功名?
    有了功名,才會有前途。
    這科舉之路,從來都是拿命拚出來的。
    *
    書院門前,容承聿勒住馬韁。
    “當心。”他托著杜明琬的手讓她穩穩落地,“妹妹今日也累了,早些歇息。”
    杜明琬左右張望,確認無人後屈膝行禮:“多謝承聿哥哥。”正要轉身,忽被叫住。
    “琬兒可見過同宿之人了?”
    “尚未。”她搖頭,“聽聞家中有事耽擱了,還要晚些時日才來。”
    麓山書院百年學府,朝中重臣多出於此。每年百人應試隻取一人,不論出身,隻問才學。寒門子弟可與世家同席,師長授課亦一視同仁。
    唯獨杜明琬獨居偏院,同宿之人需經嚴選——畢竟她身份實在貴重,又是書院唯一女眷。
    杜明琬也不免好奇,與她同舍之人究竟為何人?
    可不論何人,終究是個男子。
    思及此,容承聿笑意漸冷:“齋舍簡陋,不如隨我在外另置宅院?何必與陌生人同住?”
    杜明琬望向書院斑駁的圍牆。
    這方寸之地承載著她全部的希望——能讀書習字,能與同窗論道,不必困守深閨。
    於她而言,樂大於天。
    她寧可死,也不會離開。
    “我喜歡這裏。”她突然展顏一笑,如三月桃花灼灼綻放,“承聿哥哥放心,琬兒有分寸。”
    容承聿呼吸一滯。
    他捏了捏她頭頂的發髻,聲音不自覺地放柔:“好,都依你。”
    杜明琬“噗嗤”笑出聲來。
    “是……明琬?”
    一聲輕喚,杜明琬回頭。容承聿也順著她視線望去——街角走來兩位華服女子,身後仆從簇擁,氣度不凡。
    “慈容姐姐!“杜明琬驚喜道。
    白慈容淺笑:“聽說你在麓山書院,順路來看看。”
    杜明琬快步迎上前:“家裏可好?外叔父身體如何?”
    “琬兒放心,都好。”白慈容輕拍她手背,“書院若不便,隨時來白府住。”
    這時她身後女子悄悄探頭,笑吟吟道:“可還記得我?”
    “阿寧姐姐!”杜明琬眸光一亮。
    裴寧莞爾。
    “成婚後還是第一次見你。”杜明琬感歎。
    “阿寧嫁人後深居簡出,連我都難見一麵。”白慈容話音未落,容承聿笑著插話:“姐姐們偏心,怎麽隻和琬兒說話?也不看看我?”
    白慈容笑意微滯,遞來包裹:“琬兒,這是母親特意準備的吃食。”
    杜明琬接過,察覺氣氛微妙,卻不明所以。
    裴寧適時道:“時辰不早,我該回了。容兒,咱們一同走吧。”
    “改日再聚。”杜明琬揮手道別。
    白慈容轉身又停,目光意味深長:
    “琬兒,記得一定要來趟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