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草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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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了!我真的中了!”安通激動得原地蹦跳,和同伴緊緊擁抱。
    “素雲兄,恭喜!實至名歸!”祝賀聲湧向那位沉穩的戚姓青年。
    “天啊……竟然是傅九闕……”
    “長慶侯府那個庶子?!”
    “紫竹先生親口宣布,還能有假?”
    “這下可有好戲看了,侯夫人的臉都青了……”
    方才還圍攏在長慶侯夫婦身邊奉承巴結的人群,此刻眼神複雜,有意無意地拉開了距離。
    蘇氏被長慶侯死死拽著胳膊,身體卻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跌坐在地。
    她滿臉失神地望著那緊閉的書院大門,神經質地喃喃自語:“不可能……怎麽會是他……一定是弄錯了……我的長安……長安才該是榜首……弄錯了……”
    孟玉蟬卻仿佛置身於另一個世界。
    當紫竹公子清晰念出“傅九闕”三個字時,一股滾燙的熱流瞬間衝上她的頭頂,臉頰不受控製地泛起紅暈。
    她的目光緊緊追隨著紫竹公子離開的方向,前世支離破碎的畫麵在她腦海中飛速閃現:
    戚素雲,安通,這兩位確實在紫竹公子門下學有所成,後來都成了朝廷棟梁,清正廉明。
    而傅長安,前世同樣落選,卻靠著淩姨娘的手段遮掩,依舊頂著才子之名招搖過市。
    最痛徹心扉的是九闕!他本應是那一科的狀元,文章錦繡,才華橫溢,卻被淩姨娘那個毒婦暗中設計,生生毀掉了他的試卷,汙了他的名聲,讓他明珠蒙塵,含恨而終!
    前世的遺憾與憤怒,此刻盡數化作了揚眉吐氣和一種討還公道的決心!
    今生,她絕不會讓悲劇重演,屬於九闕的榮耀,她要一分不少地替他拿回來!
    一隻大手,輕輕覆上了她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手背。
    孟玉蟬猛地回神,轉頭撞進傅九闕深邃的眼眸裏。
    那裏麵沒有狂喜,隻有一種早已預料到的篤定。
    他微微傾身,湊近她的耳邊,聲音低沉,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別怕。我說過,不會讓你失望。”
    孟玉蟬聞言,臉頰上的紅暈加深,如同抹了最豔麗的胭脂,一直蔓延到耳根。
    心髒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咚咚咚,擂鼓一般,幾乎要衝破喉嚨。
    她下意識地想抽回手,卻被他更緊地握住。
    “是你!孟玉蟬!一定是你這個賤人搞的鬼!”跌坐在地的蘇氏猛地抬起頭,怨毒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向孟玉蟬。
    她指著孟玉蟬的鼻子,聲音因憤怒和恨意而尖銳至極,“是你!一定是你使了什麽下作手段,迷惑了紫竹先生!是你害得我的長安被除名,讓這個孽種頂替上去!你好毒的心腸!我不會放過你!長慶侯府絕不會善罷甘休!”
    這毫無根據的指控,如同在喧鬧的油鍋裏又潑進一瓢冷水,瞬間將所有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眾人驚愕地看著狀若瘋婦的侯夫人,又看向被指著鼻子辱罵的孟玉蟬。
    傅九闕臉色驟然一沉,周身氣息瞬間變得冷冽。
    他毫不猶豫地要將孟玉蟬拉到自己身後,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那些目光。
    然而,孟玉蟬卻輕輕掙脫了他的手。
    她沒有退縮,反而向前走了一步,主動站到了蘇氏的對麵。
    她沒有立刻反駁,隻是微微抬起那張泫然欲泣的臉,眼圈迅速泛紅,淚珠在眼眶裏打著轉,要落未落,顯得委屈極了。
    “母親……您怎能如此冤枉兒媳?兒媳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去蒙蔽紫竹先生啊!”
    她抬手,用帕子輕輕按了按眼角。
    “方才紫竹先生明言,若有疑慮,可去展書堂查閱考卷,自證公正。母親若不信先生,不信書院,大可以親自去看,看看究竟是九闕的文章實至名歸,還是有人暗中作梗?”
    她微微吸了一口氣,目光掃過臉色鐵青的長慶侯,又落回蘇氏身上,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是字字誅心:“母親,父親,兒媳知道,你們偏愛大哥,事事以大哥為先。可九闕,他也是侯府的公子,是你們的親生骨肉啊!他寒窗苦讀,焚膏繼晷,付出的努力,難道就因為他是庶出,就活該被視而不見,被輕易抹殺嗎?”
    “若九闕真有那等通天徹地的本事,能瞞天過海,蒙蔽當世大儒,那他又何至於在府中被視作草包,被誤會多年,默默無聞?!”
    這聲質問,如同驚雷,炸響在眾人心頭。
    是啊,若傅九闕真有如此驚天手段,何必隱忍至今?
    孟玉蟬仿佛才驚覺自己“失言”,猛地抬手捂住了嘴,驚慌失措地看向周圍密密麻麻的人群,眼中滿是難堪,迅速低下頭。
    這一番示弱、講理、質問、再示弱的表演,堪稱入木三分。
    傅九闕立刻會意,上前一步,再次握住她的手。
    他看向蘇氏和長慶侯:“母親息怒。玉蟬隻是替兒子感到委屈,一時情急,言語失當,還望父親母親海涵。”
    他輕輕拍了拍孟玉蟬的手背,溫聲安撫,“別哭了,清者自清。先生既已裁定,自有公論。”
    這舉動,無疑將孟玉蟬“委屈小媳婦”的形象進一步強化。
    圍觀的人群徹底被點燃了。
    “侯夫人這話也太過了!紫竹先生什麽人,豈是能輕易蒙蔽的?”
    “就是!人家先生都說了可以去查卷子,這不是明擺著心裏沒鬼嗎?”
    “長慶侯府真是奇了怪了,拿到兩張帖子,按理說該高興才對,怎麽反倒像天塌了似的?這庶子中選,難道不是喜事?怎麽瞧著侯爺和夫人倒像是不樂意?”
    “對啊!傅世子才名遠播,怎麽反倒落選了?反倒是那個一直默默無聞,甚至傳言文墨不通的庶子傅九闕,成了榜首?這事,透著蹊蹺啊!”
    “咦?你這麽一說,關鍵是啊,”
    一個清朗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第一個問題:在場諸位,有誰親眼見過傅九闕公子文墨不通,寫不出像樣文章的?”
    人群瞬間安靜下來,眾人麵麵相覷,仔細回想。
    是啊,關於傅九闕是“草包”的傳言,似乎都是道聽途說,誰也沒真正見過他出醜,或者看過他寫狗屁不通的東西。
    “第二個問題,”那聲音繼續追問,“又有誰,親眼見過咱們這位才名遠揚的傅長安世子,當眾做過一篇錦繡文章,或者即興賦過一首好詩?”
    全場再次陷入一片死寂。無數道目光,帶著恍然大悟,齊刷刷地從孟玉蟬和傅九闕身上移開,聚焦在了臉色由慘白轉為鐵青的傅長安身上。
    是啊!傅長安的才名,似乎也隻存在於眾人的口口相傳,存在於侯府刻意的宣揚。
    誰真正見過他提筆寫出驚才絕豔的東西?
    而那個一直沉默低調的傅九闕,卻在紫竹先生最嚴苛的遴選中,力壓群雄,奪得榜首!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瘋狂滋長。
    眾人看向傅長安的眼神,充滿了探究和質問,那目光仿佛在說:難道,這長慶侯府的世子爺,竟是個腹內空空的“草包”?而那個一直被輕視的庶子,才是真正的璞玉?
    傅長安隻覺得那些目光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渾身劇痛。
    巨大的羞恥和恐慌,瞬間衝垮了他搖搖欲墜的理智。
    傅長安猛地抬起頭,臉色由慘白轉為一種不正常的豬肝紅,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
    “不!我不是草包!你們懂什麽?”他嘶吼出聲,聲音尖利,帶著一種癲狂,“是他!是傅九闕用了卑鄙手段!紫竹先生被他蒙蔽了!我才是榜首……”
    這徹底失控的醜態,比之前的落選更讓長慶侯感到難堪和窩火!
    隻覺得一輩子的臉麵都在今日被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和潑婦妻子丟盡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結束這場鬧劇!
    “住口!孽障!還嫌不夠丟人嗎?”長慶侯一聲怒吼,震得傅長安渾身一哆嗦。
    長慶侯臉色鐵青,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不再看長子一眼,對身邊幾個同樣臉色難看的護衛厲聲下令:“還愣著幹什麽?把這個丟人現眼的東西給我拖走!立刻回府!”
    護衛們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還在掙紮的傅長安,幾乎是半拖半拽地將他迅速帶走了。
    蘇氏被丫鬟勉強從地上攙扶起來,發髻散亂,臉上淚痕和脂粉糊成一團,狼狽不堪。
    她胸口劇烈起伏,怨毒的目光狠狠刺向不遠處並肩而立的傅九闕和孟玉蟬。
    那眼神裏充滿了恨意和不甘,仿佛要將他們生吞活剝。
    她嘴唇無聲地翕動了幾下,最終沒有發出聲音,但那眼神已經清晰地傳達了一切:等著!回府再跟你們算賬!
    就在蘇氏那警告的眼神掃過來的瞬間,孟玉蟬仿佛被刺傷,身體猛地一顫。
    她低呼一聲“啊!”,像隻受驚的小鹿,下意識地就往傅九闕身後縮去,緊緊抓住了他的衣袖:“夫君,母親她好可怕……”
    傅九闕立刻會意,極其自然地側身一步,將她更嚴實地護在自己身後。
    “別怕,玉蟬,有我在。公道自在人心,沒人能無故傷害你。”他這話,既是安撫孟玉蟬,更是說給周圍尚未散去的人群聽,將“受害者”的形象牢牢釘死。
    果然,看到孟玉蟬這副被“惡婆婆”嚇到的柔弱模樣,再聯想到方才侯夫人那瘋狂的指控,不少人眼中都流露出同情和不忿。
    “去展書堂!看文章去!”
    “對!看看紫竹先生選的人,文章到底有多好!”
    “也看看那傅長安的,是不是真像他名氣那麽大!”
    不知是誰在人群中高喊了一聲,立刻點燃了眾人強烈的好奇心。
    看熱鬧不嫌事大,也為了驗證心中的種種猜測和疑惑,人群如同退潮般,呼啦啦地朝著書院側門“展書堂”的方向湧去。
    原本擁擠喧鬧的書院門前,很快便隻剩下長慶侯府幾輛孤零零的馬車和寥寥幾個下人。
    喧囂遠去,周圍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車輪碾過石板路的聲響。
    一踏上馬車,厚重的車簾一放下,隔絕了外界的視線,孟玉蟬臉上的驚懼和委屈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抬手,用帕子幹脆利落地擦去眼角殘留的濕意,動作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方才還楚楚可憐的眼眸,此刻恢複了清明,甚至帶著一絲大獲全勝後的銳利光芒。
    她轉向坐在對麵的傅九闕,唇角勾起一抹帶著狡黠的笑:“夫君方才配合得真好。”
    傅九闕看著她,微微頷首,並未多言,隻安靜地等待她的下文。
    “今日之後,”孟玉蟬壓低聲音,“傅長安那才子的名頭,算是徹底掛不住了。經此一鬧,加上展書堂那邊文章一公開對比,他那點金玉其外的底細,想捂也捂不住。‘草包’這頂帽子,他戴定了!”
    她語氣篤定,帶著一絲暢快,“而夫君你,紫竹先生親口點中的榜首,文章在展書堂公開示眾,你的才華,你的名字,將真正響徹京城,再無人能質疑!”
    想到前世傅九闕被埋沒的才華和悲慘結局,再對比今生的揚眉吐氣,孟玉蟬心中湧起巨大的喜悅和暢快。
    這喜悅,遠比任何言語更能驅散馬車內沉悶的空氣。
    傅九闕靜靜地看著她眼中跳躍的光芒,那光芒因他而亮。
    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你可擔心?”
    “回府之後,蘇氏還有父親,恐怕不會輕易放過你。”
    他問的是擔心,而非害怕。
    他了解她的心智,更想知道她心中是否已有應對之策。
    孟玉蟬迎上他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
    “不擔心。”她回答得斬釘截鐵。
    “其一,夫君如今已是紫竹先生的入室弟子。紫竹先生是什麽人?當世大儒,桃李滿天下,朝中多少重臣曾受其教誨?他的門生故舊,勢力盤根錯節。侯府就算再惱恨,在夫君正式拜師甚至學成之前,也絕不敢輕易動你分毫。”
    “動了你,就是打了紫竹先生的臉,得罪的是整個清流文官。侯爺在朝堂浸淫多年,這點利害,他比誰都清楚。所以,夫君你如今,就是一道無形的護身符。”
    傅九闕眼中閃過一絲讚賞,微微頷首,示意她繼續往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