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章 請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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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氏那張保養得宜的臉,此刻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她死死盯著孟玉蟬,又掃過旁邊抱著胳膊,一臉“你能奈我何”的虞逍遙,最後目光落回自己那被揍得鼻青臉腫,哼哼唧唧還站不穩的蠢兒子傅長安身上。
    一股邪火在她心口左衝右突,燒得她五髒六腑都疼!
    好,好得很!她算是徹底看明白了!
    這孟玉蟬,哪裏是單純請個神醫來給她看診?分明是早就算計好了,防著她這個婆婆借機往閬華苑塞人呢!
    抬出虞逍遙這尊大佛杵在這兒,就是明晃晃地告訴她:想塞人?門兒都沒有!
    蘇氏越想越恨,不由得遷怒起孟夫人曹氏來。
    廢物!連個繼女都拿捏不住,讓她尋了這麽大個靠山回來!
    這爛攤子,還得她這個侯夫人親自來收拾!
    塞妾?哼,日子長著呢,總有這狐媚子防不住的時候!
    她蘇氏想辦的事,還沒人能攔得住!
    可眼下……蘇氏深吸一口氣,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那點刺痛逼自己冷靜。
    科考在即,傅九闕的老師,是名滿天下的紫竹公子,門生故舊遍布朝野,輕易得罪不起。
    再加上這個橫空出世的虞逍遙,醫術通神,連宮裏都奉為上賓,背景深不可測。
    硬碰硬,吃虧的隻會是她和她的長安。
    忍!必須忍下這口惡氣!
    蘇氏臉上那扭曲的怒意硬生生被她壓了下去,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僵硬表情,聲音像是從牙縫裏硬生生磨出來的:“好!”
    她目光如淬了毒的針,最後狠狠釘了孟玉蟬一眼,那眼神裏的陰冷,讓人不寒而栗。
    “來人!還不快把世子扶回去!杵在這兒丟人現眼嗎?”
    幾個早就候著的粗壯婆子立刻應聲上前,幾乎是半拖半拽地把還在哀嚎的傅長安架了起來。
    傅長安被打得暈頭轉向,嘴裏還含糊不清地嚷嚷著:“娘…給我報仇…弄死那小賤人…”。
    聲音被婆子們七手八腳地捂住,一行人狼狽不堪地迅速消失在院門口。
    蘇氏挺直了背脊,沒再看院中任何人,拂袖而去。
    “襄苧!”孟玉蟬這才輕輕喚了一聲,聲音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微顫。
    “小姐放心!”小丫鬟襄苧立刻脆生生應道,小臉上還帶著點驚魂未定,但動作麻利得很。
    指揮著閬華苑的下人,“快,把院門關上!把這兒收拾幹淨!碎瓷片都掃了,仔細紮著人!那盆花扶起來……對,放那兒!”
    下人們得了主心骨,立刻忙碌起來。
    一場鬧劇,看似暫時落幕。
    直到院門吱呀一聲被合攏,隔絕了外麵的視線,虞逍遙才慢悠悠地踱到一直傅九闕麵前。
    她上下打量著他,眼神帶著濃濃的譏誚,那語氣能把人噎死:
    “喲,這不是咱們白鷺書院的大才子傅公子嗎?怎麽,書院門檻太高,邁不開腿了?還是覺得家裏這攤子爛泥,比聖人教誨更有意思?非得等這雞飛狗跳鬧完了,您才舍得從外頭姍姍來遲?”
    這話夾槍帶棒,字字戳心窩子。
    傅九闕清俊的臉上沒什麽波瀾,他平靜地迎上虞逍遙銳利的目光,甚至微微頷首,姿態放得很低:“虞神醫教訓的是。今日之事,是我疏忽,回來遲了。”
    頓了頓,目光轉向一旁臉色還有些發白的孟玉蟬,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歉意和心疼,“多謝神醫,護住了玉蟬。”
    虞逍遙從鼻子裏哼出一聲,顯然對他的道歉和感謝並不怎麽買賬。
    她抱著胳膊,下巴微抬,依舊是那副嘲諷臉:“謝?用不著!我護著她,是因為她值得,跟你傅九闕沒半文錢關係!”
    話鋒一轉,眼神陡然變得淩厲,“傅九闕,漂亮話誰都會說。我隻問你一句,今日之後,護著她這事兒,你打算怎麽辦?還指望我這外人次次從天而降?”
    傅九闕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鄭重。
    他挺直了背脊,目光如磐石般堅定,直直落在孟玉蟬身上,一字一句,如同立誓:
    “今日之前,是我失職。今日之後,玉蟬的一切安危榮辱,皆係於我身。護她周全,為她遮風擋雨,是我傅九闕,身為她夫君,責無旁貸之事!再不會假手於人,亦不會再讓她受今日這般委屈!”
    這話擲地有聲,整個喧鬧後正在收拾的院子,仿佛都因他這句話而靜了一瞬。
    虞逍遙眯了眯眼,盯著傅九闕看了半晌,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虛偽。
    最終,她隻是扯了扯嘴角,依舊是那副譏誚調調:“行,這話我記下了。傅九闕,記住你今天說的話。若是做不到……”
    她沒說完,但那未盡之意裏的威脅,比刀子還冷。
    傅九闕沒有辯解,隻是再次鄭重地點了點頭。
    隨即,他轉過身,麵向孟玉蟬。
    聲音放得又輕又緩,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玉蟬,嚇著了吧?”
    孟玉蟬抬起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裏,那裏麵的關切和心疼,讓她心頭一酸,眼眶瞬間就有些發熱。
    她輕輕搖了搖頭,想說自己沒事。
    他卻像是看穿了她強裝的鎮定,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她微涼的指尖。
    那溫熱的觸感,讓她指尖微微一顫。
    “是我的錯。”傅九闕的聲音低沉,帶著深深的自責,“是我來遲了,讓你獨自麵對這些。讓你受委屈了。”
    他頓了頓,握著她的手微微收緊,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刀,“今日之辱,我記下了。玉蟬,信我,這筆賬,夫君替你一筆一筆,加倍討回來!”
    不是敷衍,不是空話。
    那是一種刻入骨髓的承諾,帶著決心。
    孟玉蟬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她望著他,用力地點了點頭,喉嚨哽咽,說不出話。
    傅九闕看著她點頭,眼底的寒冰才緩緩化開,漾開一絲暖意。
    他抬手,輕輕拂過她鬢邊一縷微亂的發絲,動作輕柔。
    “好好歇著,別多想。”他溫聲道,“我還有些事要處理。”
    他鬆開她的手,轉身朝院外走去。
    經過虞逍遙身邊時,兩人目光短暫交匯,一個依舊帶著審視,一個坦蕩平靜。
    走到院門口,傅九闕腳步微頓,對一直垂手肅立在門邊的來福沉聲吩咐:
    “來福,守在這裏。夫人這裏,一隻蒼蠅都不許放進來驚擾。”
    “是,公子!”小廝來福立刻躬身應答。
    傅九闕大步離開。
    來福隨即轉向院內的翠鶯,道:“翠鶯姑娘,請關好院門。”
    翠鶯連忙應聲,小跑過去,將沉重的院門“吱呀”一聲關嚴實,還仔細地落了門栓。
    來福像一尊沉默的石像,背對著院門,穩穩地站在了那裏。
    虞逍遙立刻走到孟玉蟬麵前,伸出手指,毫不客氣地戳了戳她的額頭,一臉恨鐵不成鋼:“傻丫頭!說你什麽好?啊?那傅九闕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幾句話就把你哄得找不著北了?聽著是挺唬人,可男人這張嘴,靠得住嗎?
    尤其是這種心眼子比篩子還多的男人!你得精明點,別他說什麽你就信什麽!到時候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呢!”
    孟玉蟬被戳得額頭一痛,下意識地捂住。
    看著虞逍遙那氣呼呼的臉,非但不惱,反而像小時候一樣,順勢就抱住了虞逍遙的胳膊,把腦袋靠在她肩膀上蹭了蹭,聲音軟軟的,帶著點撒嬌的鼻音:
    “知道啦,逍遙姐姐…我這不是有你在嘛…你在,我心裏就踏實了,腦子就不太夠用了嘛…”
    這熟悉的依戀姿態,讓虞逍遙苦口婆心的話頓時卡在了喉嚨裏。
    她低頭看著靠在自己肩上的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又氣又無奈,最後隻能泄憤似的,曲起手指,在她光潔的額頭上不輕不重地彈了一個清脆的暴栗子。
    “你啊!就是個沒心沒肺的!”虞逍遙的語氣依舊凶巴巴,可那眼底深處,卻盛滿了藏不住的寵溺。
    “哎喲!”孟玉蟬誇張地叫了一聲,捂著額頭,眉眼卻彎了起來,笑得像隻偷腥的小貓。
    孟玉蟬抱著虞逍遙的手臂,感受著好友身上傳來的淡淡藥香和令人安心的體溫,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淡了下去。
    心底深處,一絲尖銳的痛楚悄然蔓延。
    前世……
    也是這樣看似平靜的午後吧?
    她坐在侯府深院裏,絕望地一遍遍寫著求救信,字字泣血,求虞逍遙救救她的夫君傅九闕。
    那時,他遭了宮刑,生不如死……
    可逍遙姐姐呢?她記得虞逍遙暴跳如雷的回信,字跡潦草,充滿了無能為力的狂怒。
    她被困在某個深山老林,或是被卷入了更大的風波,根本脫不開身,連見一麵都做不到。
    再後來,她收到的,就隻有虞逍遙報平安的寥寥數語,字裏行間透著疲憊,卻絕口不提她自己的艱難處境。
    而她,孟玉蟬,就在那無望的等待和日複一日的折磨中,被繼母曹氏和“好妹妹”孟清歡,用一條白綾,活活勒死在了那個陰冷的夜晚。
    死前那一刻,她最後想到的,竟是虞逍遙得知她死訊時,會是何等傷心欲絕,何等暴怒自責……
    那畫麵,比死亡本身更讓她痛徹心扉。
    指尖傳來虞逍遙手臂溫熱的觸感,如此真實。
    孟玉蟬下意識地收緊手臂,將頭更深地埋進虞逍遙的肩窩,貪婪地汲取著這份失而複得的溫暖。
    真好。
    還能這樣抱著她。
    還能聽到她凶巴巴卻充滿關切的嘮叨。
    還能被她彈腦瓜崩。
    前世的絕望,像一場噩夢,被此刻溫暖的陽光驅散。
    孟玉蟬閉上眼,將眼底翻湧的淚意逼了回去。
    這一世,她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她要牢牢抓住眼前的一切。
    抓住這來之不易的安寧與溫暖。
    她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和逍遙姐姐一起,把這樣拌著嘴曬著太陽,互相嫌棄又互相依靠的日子,長長久久地延續下去。
    陽光落在虞逍遙長長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陰影。
    孟玉蟬靠著她,聽著她還在絮絮叨叨數落傅九闕“不可輕信”的聲音,嘴角,終於緩緩揚起一個無比安心的弧度。
    ……
    日頭西斜,給閬華苑的庭院鍍上一層暖融融的金邊。
    院門處傳來幾聲低語,不一會兒,翠鶯手裏捧著一張描金繪彩的帖子走了進來。
    “小姐,小姐!孟府來帖子了!”翠鶯匆匆忙忙進門,把帖子遞過來,“是來福哥從外頭接的,說是孟府剛送來的。”
    孟玉蟬接過那透著香粉氣的請柬,指尖拂過燙金紋路,心裏卻沒什麽波瀾。
    孟府?找她還能有什麽好事?
    她隨手翻開,目光掃過上麵簪花小楷寫就的字句。
    哦,是為父親孟沉舟慶賀生辰。
    日子定在三日後。
    邀請她和夫君傅九闕同往赴宴。
    再往下看……
    孟玉蟬捏著蜜餞的手指頓住了,秀氣的眉頭一點點擰了起來。
    這帖子末尾,明晃晃地寫著,還邀請了長慶侯夫人蘇氏,以及世子傅長安?
    她爹孟沉舟,一個閑散文官,過個生辰,怎麽會邀請長慶侯府的主母和世子?
    雖說傅九闕是侯府二公子,但誰不知道長慶侯府嫡庶早就麵和心不和,涇渭分明?
    蘇氏和傅長安,跟孟府更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
    更別說,前些日子傅長安才在她這閬華苑被揍得滿地找牙,蘇氏恨她入骨都來不及,怎麽會去給孟沉舟賀壽?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孟玉蟬這才猛地想起,父親生辰確實近了。
    前世她被困在侯府後宅,自身難保,哪裏還記得這些?
    今生雖掙脫了些,心思也都在應付侯府和傅九闕身上,竟也把這事忘了個幹淨。
    繼母曹氏和那個好妹妹孟清歡……
    上次在傅九闕手裏吃了那麽大的癟,被硬生生逼著寫了欠條,還挨了訓斥,以她們母女睚眥必報的性子,怎麽可能咽下這口氣?
    竟然一直風平浪靜,沒再來找她麻煩?
    事出反常必有妖!
    孟玉蟬捏著請柬的手指微微用力。一股寒意順著脊梁骨悄悄爬了上來。
    這次回孟府,隻怕是場鴻門宴!
    曹氏母女憋了這麽久,必然準備了“大禮”等著她。
    可她們邀請蘇氏和傅長安做什麽?特意點名這兩位,絕不是為了給孟沉舟臉上貼金那麽簡單!
    曹氏想幹什麽?借刀殺人?挑撥離間?還是想利用蘇氏和傅長安,在父親麵前給她難堪,甚至做出什麽更惡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