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章 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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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蘇氏呢?長慶侯夫人眼高於頂,連正眼都懶得瞧孟家這種門第,她為什麽會接下這張帖子?
    是曹氏許了什麽天大的好處?還是蘇氏自己也另有所圖?
    無數個疑問像藤蔓,瞬間纏緊了孟玉蟬的心。
    與此同時,長慶侯府正院,上房。
    “啪——!”
    一聲脆響,那張同樣來自孟府的請柬,被一隻戴著碩大翡翠戒指的手狠狠拍在金絲楠木小幾上,震得旁邊茶盞都叮當作響。
    蘇氏胸口劇烈起伏,保養得宜的臉上此刻因暴怒而扭曲,柳眉倒豎,一雙鳳眼幾乎要噴出火來。
    死死瞪著站在下首縮著脖子的傅長安。
    “傅!長!安!”蘇氏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裏磨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淬著冰碴,“你給本夫人解釋清楚!這帖子,到底是怎麽回事?”
    傅長安被親娘這要吃人的模樣嚇得一哆嗦,眼神躲閃,支支吾吾:“娘息怒……這不是孟家送來的嘛……請咱們去給孟大人賀壽……”
    “賀壽?我賀他孟沉舟哪門子的壽?”蘇氏猛地拔高聲音,尖利得刺耳,“他算個什麽東西?也配讓本夫人親自登門?還有你!”
    她伸手指著傅長安的鼻子,指尖都在發抖,“我是不是告訴過你,讓你給我安分點!上次的教訓還沒吃夠?臉丟得還不夠大?讓你忍著!等娘給你想辦法,找補回來!你倒好!轉頭就跟孟家攪和到一塊兒去了!你是嫌自己還不夠蠢?還是嫌你娘我活得太長,要氣死我才甘心?!”
    她越說越氣,抓起手邊的茶盞就想砸過去,被旁邊的心腹黎嬤嬤眼疾手快地攔下。
    “夫人息怒啊!當心身子!”黎嬤嬤一邊勸,一邊給傅長安使眼色,讓他趕緊說軟話。
    傅長安也嚇懵了,撲通一聲跪下:“娘!兒子冤枉啊!兒子沒主動跟他們攪和,是淩姨娘派人遞了話,說這是個好機會……”
    “淩姨娘?”蘇氏聽到這個名字,眼中的怒火更盛,還夾雜著濃烈的鄙夷,“那個狐媚下賤胚子?她的話你也信?傅長安啊傅長安,我看你是被那頓打徹底打沒了腦子!那淩氏是什麽好東西?
    她攛掇你,能安什麽好心?無非是想借你的手,借侯府的勢,去對付孟玉蟬那個小賤人!她自己惹不起傅九闕,就想把你當槍使!你呢?你就真傻乎乎地往上撞?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蠢貨!”
    蘇氏氣得眼前發黑,扶著額頭直喘粗氣。
    黎嬤嬤連忙上前替她順氣。
    “淩氏……”蘇氏緩了口氣,眼神陰鷙,“那個賤人,傷好了?”
    黎嬤嬤立刻低聲回道:“回夫人,那淩姨娘,傷是沒好利索,聽說還嬌氣得很,整日哼哼唧唧的。大夫說她那傷,得精細養著,否則容易留下病根兒,尤其那臉……”
    “哼!”蘇氏從鼻子裏重重哼出一聲,滿是怨毒,“留下病根兒才好,死了才幹淨!要不是侯爺……”
    她猛地頓住,後麵的話咽了回去,但那眼神裏的狠毒已經說明了一切。
    若非長慶侯發了話,不許再動淩氏,她早就讓人在淩氏的傷藥裏動手腳,讓她傷口潰爛,活活疼死或者爛死了!
    她深吸幾口氣,強壓下對淩姨娘的殺意,目光重新落回跪在地上的傅長安身上,又是恨鐵不成鋼。
    傅九闕油鹽不進,死活不肯記在她名下,讓她謀劃多年的大計落空。
    如今所有的指望,就隻能落在眼前這個不成器的親生兒子身上了。
    可偏偏……
    想到兒子如今在京城學子圈裏的名聲,蘇氏的心就直往下沉。
    紫竹公子那一句“朽木難雕,不堪大用”的評價,如同最惡毒的烙印,隨著傅長安在閬華苑被打的醜聞一起,早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現在誰不知道長慶侯世子是個被庶弟媳婦院裏人揍趴下的草包?
    還有哪個正經書院願意收他?科考在即,他這名聲,別說高中,恐怕連進考場的資格都要被人質疑!
    形勢,比她預想的還要嚴峻百倍!
    看著傅長安那副畏畏縮縮的樣子,再看看那張孟府請柬,蘇氏隻覺得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湧上來。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隻剩下算計。
    “帖子,既然接了,那就去。”
    “啊?”傅長安驚訝地抬頭,有點懵。
    剛才還罵他蠢,怎麽轉眼又同意去了?
    蘇氏沒理會他的蠢相,目光沉沉地盯著那張請柬,嘴角勾起一絲極其冰冷的弧度:“孟家想唱戲,本夫人就陪他們唱一出大的!正好,本夫人也想看看,孟玉蟬那個小賤人,還有她那短命鬼夫君,回了她那破落戶的娘家,還能不能像在閬華苑那般硬氣!”
    頓了頓,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剮過傅長安的臉:“至於你,給我把皮繃緊了!到了孟府,多看,多聽,少說話!更不許再被人當槍使,再敢丟侯府的臉,我打斷你的腿!”
    傅長安被親娘那眼神看得渾身發冷,連連點頭:“是,兒子記住了!一定聽娘的!”
    蘇氏疲憊地揮揮手,像趕蒼蠅一樣:“滾下去!看見你就心煩!”
    傅長安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退了出去。
    黎嬤嬤看著蘇氏陰沉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夫人,那孟家那邊……”
    蘇氏端起桌上涼透的茶,抿了一口,苦澀的滋味在舌尖蔓延。
    她放下茶盞,眼神幽深難測。
    “去,備一份厚禮。”她冷冷地吩咐,“賀壽嘛,禮數總要周全。三日後,本夫人親自去會會他們!”
    “是。”黎嬤嬤應下,心裏卻明白,這“厚禮”恐怕不是什麽好東西。
    夫人這是憋著火,要去孟府找場子了。
    隻是不知,那孟府的壽宴,最後會變成誰的鴻門宴?
    ……
    閬華苑裏,暮色漸濃。
    孟玉蟬坐在窗邊,手裏依舊捏著那張請柬。
    夕陽的餘暉在她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長長的睫毛垂著,遮住了眼底翻湧的思緒。
    翠鶯輕手輕腳地進來點燈,燭火跳躍,照亮了她沉靜的側臉。
    “小姐,晚膳備好了。”翠鶯小聲提醒。
    孟玉蟬“嗯”了一聲,沒有動。
    她看著窗外徹底沉入黑暗的天色,像極了她此刻的心情。
    孟府,父親,曹氏,孟清歡……還有蘇氏和傅長安。
    這平靜水麵下的暗流,終於要洶湧而出了嗎?
    她緩緩將請柬合上。不管前方是刀山還是火海,她都得闖。
    為了逍遙姐姐的苦心,為了傅九闕那句“替你討回來”的承諾,更為了她自己。
    她必須去!
    ……
    京城的天,說變就變。
    前幾日還隻是茶餘飯後的竊竊私語,轉眼間,關於長慶侯府世子傅長安的種種不堪,就像長了翅膀的毒蠅,嗡嗡嗡地飛滿了大街小巷。
    “嘿,聽說了嗎?長慶侯府那位世子爺,嘖嘖,可真夠瞧的!”
    “能沒聽說嗎?滿京城都傳遍了!說長慶侯老糊塗,放著珍珠不要,非把魚目當寶貝供著!那傅長安,就是個繡花枕頭一包草,草包裏的草包!”
    “可不是嘛!人家二公子傅九闕,那才叫真本事!聽說為了護著自己夫人和她那位姓虞的好友,親自去向紫竹公子告假,那叫一個重情重義!這才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哪像他那個大哥……”
    “呸!別提那個傅長安!霸占兄弟的才名這麽多年,臉皮比城牆還厚!自己屁本事沒有,後院倒塞滿了美妾,聽說還沒娶正妻呢,通房丫頭都數不過來!
    整日裏不是泡在青樓楚館,就是變著法兒欺負他那個庶出的弟弟!真真是下作胚子!”
    “哎,你們說,紫竹公子那話……‘才學不足論,唯德不堪’,是不是就指著傅長安的鼻子罵呢?禮部那邊都貼新告示了,我看啊,懸!”
    流言越傳越凶,越傳越細。
    傅長安往日那些被侯府權勢壓下去的醃臢事,一件件被翻出來,晾在陽光下曝曬。
    而傅九闕為保護妻子孟玉蟬及其好友虞逍遙,不惜耽誤自身前程也要向紫竹公子告假的細節,更是被描繪得繪聲繪色。
    兩相對比,傅長安的形象,徹底被釘死在了恥辱柱上,反複鞭撻。
    紫竹公子那句“唯德不堪”的評價,成了街頭巷尾引用最多的判詞。
    一遍又一遍,將傅長安死死按在泥地裏。
    就在這沸反盈天的當口,禮部衙門那麵巨大的告示牆前,人頭攢動。
    一張蓋著鮮紅禮部大印的公告,被小心翼翼地張貼在了最醒目的位置。
    告示內容言簡意賅,卻字字千鈞:
    禮部諭令
    查長慶侯世子傅長安,德業有虧,行止不端,屢有穢聞,難為士林表率,更不堪承繼宗祧之重責。今據實察核,報請上裁,奉諭:
    即日起,褫奪傅長安科考之資格,永不敘錄!
    禮部示
    “轟——!”
    告示牆前,瞬間炸開了鍋。
    “我的老天爺!真給革了?永不敘錄?!”
    “永不敘錄!那就是這輩子都別想走科舉的路子了,徹底完了!”
    “禮部這下手也太快了!昨天才鬧得滿城風雨,今天就出公告了?”
    “快?你沒看落款是‘奉諭’嗎?上麵點頭的!這傅長安,算是徹底栽了!”
    “活該!這種德行敗壞的東西,也配考功名?紫竹公子真是一點沒說錯,禮部這是替天行道了!”
    “長慶侯府這下臉可丟到姥姥家了!世子被禮部公開除名,嘖嘖嘖,百年勳貴,顏麵掃地啊!”
    消息長了腿,跑得比風還快。
    幾乎是禮部差役前腳剛離開告示牆,後腳,這石破天驚的消息就傳進了長慶侯府。
    “砰——嘩啦!”
    蘇氏正院的花廳裏,一隻上好的官窯青瓷茶盞,被她狠狠摜在地上,摔得粉碎。
    滾燙的茶水混著茶葉,濺濕了名貴的波斯地毯,也濺濕了蘇氏那雙綴著珍珠的繡鞋。
    “廢物!孽障!他怎麽不去死!”蘇氏的聲音尖利得幾乎要刺破屋頂,保養得宜的臉上此刻五官扭曲。
    精心梳就的發髻都散亂了幾分,哪裏還有半分平日裏侯門貴婦的雍容氣度?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啊!”旁邊侍立的黎嬤嬤和一眾丫鬟嚇得魂飛魄散,撲通跪了一地。
    “息怒?你讓我怎麽息怒!”蘇氏猛地轉過身,布滿血絲的眼睛直直射向黎嬤嬤,手指因為憤怒而顫抖著,指向門外,仿佛要戳到傅九闕和孟玉蟬的院子裏去。
    “是他,還有那個姓孟的賤人!一定是他們在背後搗鬼!這鋪天蓋地的髒水,這禮部的處置,除了他們這對狼心狗肺的東西,還有誰有這等本事,這等狠心?”
    黎嬤嬤頭埋得更低,大氣不敢出。
    蘇氏發泄了一通,頹然地跌坐回主位的太師椅上,像是瞬間被抽幹了所有力氣。
    這次……不一樣了。
    她心裏無比清晰地意識到。
    這不再是內宅婦人間爭風吃醋的小打小鬧。這是有預謀有組織的致命一擊!
    從街頭巷尾精準投放的流言蜚語,到禮部這迅雷不及掩耳的正式公告……
    環環相扣,步步緊逼,根本不留一絲轉圜的餘地!
    這手段,這速度,絕非等閑!
    “禮部……”蘇氏喃喃自語,眼神空洞,隨即迸射出駭人的精光,“是了!禮部!昨日事發,今日公告,這天下間,除了那位紫竹公子,誰還有這等通天的手段,能讓禮部尚書那個老古板,如此雷厲風行,不,是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
    她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頓地吐出那個名字:“紫、竹、公、子!”
    “他是在替傅九闕出氣!好!好得很!為了給他那個好學生撐腰,竟不惜動用如此手段,將我兒徹底踩進泥裏,永世不得翻身!”
    一股巨大的絕望席卷了蘇氏。
    她苦心孤詣籌謀了十幾年!
    從傅長安還是個懵懂孩童起,她就開始為他鋪路。
    打壓傅九闕,搶奪他的風頭,為他延請名師,為他結交權貴,為他掃清一切障礙……
    她傾注了全部的心血,隻盼著將這個兒子推上世子的位置,再通過科舉,光耀門楣,徹底穩固長慶侯府未來的根基!
    如今,全完了!
    一個被禮部公開除名,剝奪科考資格的世子,還有什麽前途可言?還有什麽臉麵可言?
    “我多年的心血啊……”蘇氏的聲音陡然變得嘶啞,帶著哭腔,眼淚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全白費了……全都被這個孽障……毀於一旦了!他闖下彌天大禍,捅破了天了啊!讓我怎麽補?拿什麽去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