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 綁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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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還有事要處理。”傅九闕看著她變幻不定的臉色,終是開口道,“今夜不回閬華苑了。你早些歇息,傷口莫要沾水。”
    說罷,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轉身大步離去。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又合上。
    屋內,燭火依舊輕輕跳躍,暖黃的光暈籠罩著拔步床。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他身上清冽的氣息,以及藥膏淡淡的草木清香。
    孟玉蟬卻覺得一股冷意從四麵八方襲來。
    藥力失效……身體異常……
    傅九闕最後那沉凝的眼神,反複在她腦海中閃現。
    她緩緩抱緊了自己的膝蓋,將臉埋在臂彎裏。
    偌大的閬華苑,隻剩下她一個人,和滿室搖曳的燭影。
    ……
    翌日,清晨。
    翠鶯那幾句壓得低低帶著顫的話,像盆冰水,兜頭澆滅了孟玉蟬才剛醒轉的那點迷糊勁兒。
    屋裏靜得嚇人,隻有窗外偶爾幾聲雀鳴,反而襯得這閬華苑內室更死寂。
    雕花拔步床頂那繁複的纏枝蓮紋路,此刻看久了,竟讓人覺得心頭憋悶,透不過氣來。
    “你再說仔細些!”孟玉蟬嗓音有點幹,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滑到腰際的錦被,那上好蘇繡的鴛鴦戲水圖案被她揪得變了形。
    翠鶯跪在腳踏邊,咽了口唾沫,又把聽來的事一五一十掰得更碎了些。
    先說那白鷺書院如何下了除名文書,禮部那丟人告示如何被翻出來,學子們又是如何聯名鬧事,侯夫人蘇氏聽得消息當場怎樣一口氣沒上來,直挺挺厥了過去,延那邊如何兵荒馬亂請大夫。
    再說第二件,世子傅長安,昨夜竟失蹤了!
    大活人,丟了!
    守夜的襄苧賭咒發誓,昨夜明明親眼見世子爺陰沉著臉回了府的,還朝著咱們閬華苑這邊啐了一口,像是恨極了。
    結果沒過一會兒,又撞見二公子從外頭回來,世子爺一見二公子,活像白日見了鬼,嚇得腳底抹油就跑沒影了。
    再後來,就再沒人見過他。
    “還有更奇的呢,”翠鶯聲音壓得更低,帶著難以置信的腔調,“淩姨娘您知道的,病得常年不出院門,風吹吹就倒的,竟連夜掙紮起來,跑去延禧堂外頭跪著了!求侯夫人無論如何加派人手,務必把世子爺找回來。哭得那叫一個情真意切,撕心裂肺,不知道的,還當失蹤的是她親生兒子呢!”
    翠鶯最後嘟囔了一句:“奴婢多嘴,真是古怪得緊,夫人她難道就從來沒疑心過?”
    疑心什麽?疑心傅長安到底是不是她蘇氏肚子裏爬出來的?
    孟玉蟬心頭猛地一跳,像被什麽東西狠狠蜇了一下。
    是啊,這麽不合常理。淩姨娘對自己親生的傅九闕向來是淡淡的,甚至帶著點疏遠,反倒幾十年來對傅長安,那份小心翼翼的關切,連翠鶯都覺得不同尋常,為何蘇氏還不起疑心!
    她唇角慢慢勾起一絲冷峭的弧度。傅長安被除名?半點不意外。
    跟曹氏、孟清歡那對黑了心肝的母女攪和在一處,用那般下作手段構陷九闕,他就早該想到有今天!
    自尋死路,活該!
    蘇氏氣暈了?嗬,真是大早上聽見最爽利的消息。
    隻是……傅長安失蹤了?
    昨夜回的府,見了九闕後就跑了?失蹤了?
    孟玉蟬腦海裏猛地閃過昨日傅九闕離去時,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和他輕飄飄擲下的那句話——“府裏太吵。蟬兒且耐煩一兩日,很快便清淨了。”
    當時隻覺他意有所指,或許是要用什麽法子壓下流言,或是反擊曹氏那邊。
    卻萬萬沒想到,這“清淨”,竟是這般雷霆萬鈞的法子!
    除名,失蹤……
    這兩樁事接連發生,若說背後沒有一隻更強橫的手在推動,她孟玉蟬第一個不信。
    心頭突突地跳,一個模糊卻令人膽寒的猜測逐漸擰成了形。
    莫非……傅長安的失蹤,與九闕有關?
    他昨日所言,並非虛詞?
    這念頭一起,竟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從心底最深處竄上一股子寒意。
    她下意識地抱緊了雙臂。
    翠鶯一口氣說完孟家另一樁八卦,胸口還起伏著,替自家主子憋屈得眼圈都紅了。
    “小姐!您說這叫什麽事兒!她孟清歡使了那樣下作的手段害您和姑爺,轉頭自己倒攀上高枝了!四皇子妃啊……這往後,她尾巴還不得翹到天上去?萬一她記著仇,往後變著法子為難您可怎麽好!”
    小丫鬟急得都快哭了,仿佛已經看到孟清歡頂著皇子妃的珠冠,氣勢洶洶來找茬的場景。
    孟玉蟬卻隻是靜靜聽著,臉上沒什麽波瀾,甚至端起旁邊微涼的茶水,輕輕呷了一口。
    那份鎮定,倒讓翠鶯滿肚子的憤懣卡在了半道,不上不下。
    “傻丫頭,”孟玉蟬放下茶盞,聲音平緩,“你當她這是攀了高枝,一步登天了?”
    “難道不是麽?”翠鶯眨巴著淚眼。
    “是高枝,也是火坑。”孟玉蟬唇角牽起一絲極淡的嘲弄,“而且,是她自己削尖了腦袋,用了最蠢的法子跳進去的。”
    她目光投向窗外,像是能穿透庭院,看到那孟府後院裏剛剛上演過的荒唐戲碼。
    “你細想想,四皇子是什麽人?陛下眼前數得著的伶俐人,多少雙眼睛盯著他爭那個位置?他那後院,是隨便什麽阿貓阿狗用這種上不得台麵的手段就能擠進去,還能得臉的嗎?”
    “孟清歡用的這計策……”她頓了頓,眼底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光,快得讓人抓不住,“哼,倒是省了我的事。隻可惜,畫虎不成反類犬,學了個四不像。”
    翠鶯聽得有點懵:“小姐,您的計策?”
    孟玉蟬卻沒直接回答,隻淡淡道:“她以為眾目睽睽之下被撞見,四皇子為了顏麵不得不認下,她就贏了?大錯特錯。”
    “對於四皇子這等野心勃勃之人,臉麵固然要緊,但絕不受人脅迫。他當場認下,絕非被拿捏住了,隻怕是瞬間就權衡好了利弊——不過是後院裏多一張吃飯的嘴,還能暫時全了他的仁厚名聲,堵了悠悠眾口,免得這事再發酵,引出更多難聽的話來。至於請旨賜婚?不過是順水推舟,做給外人看的姿態罷了。”
    “從他看穿這是個局的那一刻起,孟清歡在他眼裏,就已經是個自薦枕席還蠢不可及的賤婢了。或許還有點利用價值,比如……將來哪天需要犧牲個把妾室來成全他什麽名聲或計劃時,孟清歡就是現成的棋子。”
    “真愛?敬重?”孟玉蟬輕輕搖頭,像是聽到了極其可笑的事,“絕無可能。等待她的,要麽是進府就被丟到最偏僻的角落自生自滅,一輩子見不到皇子一麵,枯守到死。要麽,就是被他物盡其用,榨幹最後一點價值,然後像扔破布一樣丟棄,甚至死得無聲無息。”
    她眼前倏地閃過前世的零碎片段。
    孟清歡即便如願嫁入皇子府,那華服珠釵也掩不住眉宇間的憔悴鬱氣,後來似乎是懷過孩子,卻也沒能保住……
    具體情形已模糊,但那份淒涼的結局卻深刻印痕。
    這一世,到底是不一樣了。
    因為她救了傅九闕,許多事情的軌跡都已悄然偏離。
    孟清歡這般急不可耐地自掘墳墓,焉知不是冥冥之中的報應提速?
    而四皇子那邊,因為傅九闕的徹底崛起和立場轉變,未來的奪嫡格局已然不同,孟清歡這步棋,在四皇子棋盤上的分量,恐怕比前世還要不如。
    想到這裏,孟玉蟬心底最後那點泛起的漣漪也平複了。她甚至覺得有些索然無味。
    對手太蠢,贏得太過輕易,反而沒什麽意思。
    “所以,翠鶯,”她收回目光,看向還在發愣的丫鬟,語氣甚至帶上了一點輕鬆的調侃,“我們隻需好好過我們的日子,等著看她的下場就行。爬得越高,”她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摔得才越慘。”
    翠鶯似懂非懂,但見主子如此篤定,心裏的慌亂也跟著平息了大半。
    隻覺得二少夫人說得肯定有道理,那個壞心腸的二小姐肯定沒好下場!
    ……
    與此同時,京郊一處隱蔽的竹屋內,氣氛卻與閬華苑的平靜截然相反。
    窗外竹影婆娑,清風拂過,本該是幽靜之地,屋內卻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懼。
    傅九闕閑適地坐在一張竹椅上,指尖撚著一隻素白瓷杯,杯中清茶熱氣嫋嫋,茶香也壓不住這屋裏隱隱的血腥氣。
    在他麵前幾步遠的地方,傅長安被粗糙的麻繩捆得結結實實,活像個待宰的牲口。
    眼睛被黑布蒙得嚴嚴實實,嘴巴裏塞滿了破布,隻能發出嗚嗚咽咽的哀鳴。
    他跪在地上,身子抖得像是狂風裏最後一片葉子,錦袍沾滿了塵土和掙紮時蹭上的汙漬,早已看不出原本的光鮮。
    傅九闕吹了吹杯中的熱汽,呷了一口茶,姿態優雅得像是在參加一場茶會。
    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傅長安身上,那目光裏沒有恨,沒有怒,隻有一種近乎漠然的審視,仿佛在看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
    忽然開口,聲音清冷。
    “傅世子,”他喚道,這三個字從他唇齒間吐出,帶著一種冰冷的諷刺,“聽得見我說話嗎?”
    地上的傅長安猛地一僵,連嗚咽聲都頓住了。
    這聲音太熟了!哪怕燒成灰他也認得!
    是傅九闕!竟然是傅九闕!
    震驚、憤怒、難以置信,還有滔天的恐懼瞬間淹沒了他。
    他拚命掙紮起來,被反綁在身後的手腕磨得生疼,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像是瀕死的野獸在詛咒。
    怎麽可能?
    這個他一直瞧不上,認為可以隨意踩踏的庶弟!
    他怎麽敢把自己綁到這裏來?
    傅九闕完全無視了他的反應,他自顧自地往下說,聲音平穩得可怕:
    “別白費力氣了。這裏很安靜,沒人會來打擾我們兄弟敘舊。”
    他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哦,對了,有件事忘了告訴你。白鷺書院今早應該已經張榜了。你,傅長安,因品行不端,被革除學籍,永不錄用。侯夫人得知消息,急火攻心,暈了過去,現在府裏正亂著,怕是沒空理會你去了哪裏。”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錐子,狠狠紮進傅長安的心口。
    除名!母親暈倒!府裏亂著!沒人找他!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掙紮變成了無力的抽搐。
    傅九闕欣賞著他瞬間萎靡下去的姿態,繼續慢條斯理地說:“還有,你費盡心思想巴結的那位四殿下,昨日似乎在孟府後院,被撞見了私情,當場認下了孟家二小姐。這會兒,怕是正忙著寫請賜婚的折子,更沒工夫惦記你了。”
    孟清歡?四皇子?
    傅長安腦子嗡的一聲,徹底亂了套。這都什麽跟什麽?
    傅九闕卻沒興趣給他理清思路,微微向後靠了靠,語氣倏地轉冷:
    “你的靠山,你的前程,你的指望,好像一夜之間,都爛光了。”
    “所以,我們現在可以好好算算我們之間的賬了。”
    他輕輕抬了抬下巴。
    旁邊侍立的暗衛驚塵立刻上前一步,手腕一抖,一條長鞭滑入手中,鞭身在空中一甩,發出“啪”一聲清脆的響聲。
    鞭聲嚇得傅長安猛地一個哆嗦,尿騷味隱隱從他下身彌漫開來。
    傅九闕皺了皺眉,像是嫌髒。
    驚塵動作頓了頓,立馬看向主子。
    傅九闕卻微微一笑,那笑容裏淬著毒:“這普通鞭子抽人,聽著響,疼也就是皮肉疼,沒什麽意思。”
    他話音落下,驚塵默不作聲地將那黑色軟鞭收回。
    然後,從身後陰影處,取出了另一件物事。
    那是一條截然不同的鞭子,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沉沉的金屬烏光,鞭身上密密麻麻布滿了細小的倒鉤刺,光是看著,就讓人頭皮發麻。
    傅九闕的聲音溫和地響起,像是在介紹一件珍玩古董:“換這個吧。玄鐵打造,嵌了一百零八顆倒鉤,每一顆都淬過藥,不會讓你輕易昏過去,保證你從第一下到最後一下,都能清清楚楚地享受到。一鞭下去,能帶走三兩根肉條,最深能見骨。我叫它‘牽絲’。”
    他頓了頓,看向抖得幾乎散架的傅長安:“大哥養尊處優,細皮嫩肉,用這個,正好。”
    “不——!!!”傅長安喉嚨裏爆發出被布團堵死的嘶鳴,整個人瘋狂地向後蹭,妄圖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