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2章 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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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轆轆行駛在京城喧鬧的街道上。
孟玉蟬坐在車內,心思卻早已飛遠。今日是殿試之日,傅九闕此刻應在金鑾殿上,於陛下麵前揮灑才學。
她心中既有期盼,又難免一絲緊張,隻盼一切順利。
來福平日駕車極為穩妥,總是循著最便捷的路徑行走。然而今日,行至半途,孟玉蟬卻隱約覺得路線有些不對。
她微微掀開車簾一角,看向窗外。
“來福,這似乎不是回府的路?”她輕聲問道。
來福在外頭應了一聲,聲音依舊恭敬,卻帶著一絲緊繃:“回二少夫人,前頭朱雀大街似乎有貴人車駕經過,臨時封了路,小人隻好繞道而行,從京兆府這邊過去,可能會慢上些許,還請少夫人見諒。”
京兆府?孟玉蟬心中微微一動,並未多想。
隻當是尋常繞路,便應了聲“無妨”,放下了車簾。
然而,當馬車漸漸靠近京兆府所在的那條街時,外頭的喧嘩聲卻陡然增大,並非尋常市井的熱鬧,而是一種群情激憤的鼎沸人聲,其間似乎還夾雜著哭喊和斥罵。
孟玉蟬心下詫異,忍不住再次掀開車簾望去。
這一看,卻讓她整個人如遭雷擊,瞬間僵在原地。
隻見京兆府大門前,黑壓壓地圍了無數百姓,人群中央,三個瘦弱的身影正跪在石階上,奮力地掄起鼓槌,敲擊著那麵鳴冤鼓!
“咚!咚!咚!”
鼓聲沉重,每一聲都像是敲在人的心坎上。
而更讓孟玉蟬血液幾乎凝固的是,那三個孩子,她認得!
正是前些時日,傅九闕從蘇氏手中救下的那三個險些被滅口的孩子!
此刻,他們雖換上了幹淨的粗布衣裳,小臉卻蒼白,眼神裏不再是迷茫,而是某種被逼到絕境的悲憤!
為首那個年紀稍大的男孩,一邊用力擊鼓,一邊用盡全身的力氣哭喊著:
“青天大老爺!草民冤屈,求青天大老爺為我們做主啊!”
“長慶侯世子傅長安,他強擄我們入府!毒打淩辱,將我們折磨得生不如死!事後還要殺我們滅口!”
“求青天大老爺嚴懲惡徒,為我們申冤啊!”
另外兩個孩子也跟著磕頭哭訴,將他們所遭受的非人折磨——道來,細節不堪入耳,聞者無不色變!
孟玉蟬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握著車簾的手抖得厲害。
是傅九闕!
這一切,定是傅九闕安排的!
他故意選擇在今天,在他參加殿試吸引全府乃至全京城所有目光的這一天,讓這三個孩子來京兆府鳴冤。
長慶侯府的主要注意力都被殿試吸引,就算得到消息,反應也會慢上數拍!
而他之前那般強硬地從蘇氏手中救下孩子,恐怕也絕非單純心善,而是早就計劃好要將他們作為扳倒傅長安的枚棋子!
他早已派了人在暗中保護引導這些孩子,確保他們能在今日,準確無誤地出現在這裏。
他根本不屑於那個世子之位?是了,他現在做的,不是爭奪,而是毀滅!
他不要那個位置,但他要徹底毀掉現在坐在那個位置上的傅長安!
“天殺的!竟然是長慶侯世子!”
“我就說哪家權貴如此惡毒!原來是傅長安那個畜生!”
“呸!仗著侯府權勢,簡直無惡不作!連這麽小的孩子都不放過!”
“喪盡天良!必須嚴懲!砍了他的頭!”
百姓們的怒吼如同海嘯般洶湧澎湃。
“沒錯!去年我那侄兒不過是賣菜時不小心擋了他的道,就被他的惡奴打斷了腿!至今還瘸著!”
“我家鋪子隔壁的老王頭,就因為女兒有幾分顏色,被那世子瞧上,強行擄進府裏,沒過幾天就橫著出來了!說是失足落井,誰信啊!”
“官官相護!咱們平頭百姓哪有活路啊!”
群情激憤,聲浪一浪高過一浪。
然而,京兆府那扇大門卻始終緊閉著,毫無動靜。
“京兆府尹呢?!為什麽還不出來?”
“肯定是怕了長慶侯府了!”
“這天下還有沒有王法了?!難道就任由這些勳貴子弟草菅人命嗎?”
“唉……怕是又要不了了之了……這些當官的,哪個不是穿一條褲子……”
難道這血海深仇,最終又要被權勢壓下去嗎?
就在人心躁動,怨氣幾乎要達到頂點之時,人群外忽然響起一個沉穩的聲音:
“肅靜!”
眾人下意識地循聲望去,隻見一個身著尋常青色棉布長袍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那裏。
他麵容清臒,氣質沉靜中透著一股矜貴,雖衣著樸素,但那通身的氣度卻絕非尋常百姓,此刻正微微蹙眉,看著眼前混亂的場麵。
大家都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他,猜測著他的身份。
那男子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那三個依舊跪在鼓前瑟瑟發抖的孩子身上,眼中掠過一絲複雜的神色,隨即又看向緊閉的京兆府大門,眉頭蹙得更深了些。
他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對身旁的一名隨從低聲吩咐了一句。
那隨從立刻點頭,身形一動,便分開人群,徑直朝著京兆府側麵的小門快步走去。
所有人都隱隱感覺到,似乎有什麽不一樣了。
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男子,或許會帶來一絲轉機?
孟玉蟬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緊緊盯著那個氣質不凡的男子,又看向依舊緊閉的京兆府大門,手心滲出了汗。
九闕啊九闕……
你布下的這局棋,究竟會走向何方?
而那個男子,究竟又是何方神聖?
她隱隱有種預感,傅長安的好日子,恐怕真的要到頭了。
而這看似鐵板一塊的侯府權勢,今日,或許真要撞上一塊意想不到的鐵板了。
……
長慶侯府。
前院正堂內,今日的氣氛格外不同。
長慶侯背著手,在廳堂裏來回踱步,時不時望向大門方向,眉頭緊鎖。
今日殿試放榜,結果關乎侯府未來的榮耀,由不得他不緊張。
侯夫人蘇氏端坐在一旁的紅木雕花椅上,手裏捏著一條絲帕,指尖用力得有些發白。
她看似也在等待消息,但仔細瞧去,便能發現她的眼神飄忽,心神完全不在此處,頻頻望向內院的方向,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濃得化不開的陰鬱,還有一種急切。
那張保養得宜的臉上,此刻肌肉緊繃,透著一股狠厲的味道,與往日的雍容判若兩人。
當孟玉蟬從京兆府那邊回來,踏入正堂時,感受到的就是這樣一種古怪的氛圍。
更讓她意外的是,一向對她視若無睹甚至隱隱帶著輕視的公婆,今日竟罕見地同時將目光投向她,長慶侯甚至抬了抬手,示意她:“回來了?坐吧。”
這破天荒的“禮遇”讓孟玉蟬心下冷笑。
她麵上不露分毫,依言在下首的椅子上安靜坐下,姿態恭順。
果然,她剛落座,長慶侯便按捺不住,清了清嗓子,開門見山:“玉蟬,你院子裏住著的那位虞神醫,明日讓她準備一下,隨我出府一趟,去給一位老友診診脈。”
他甚至沒有一句寒暄,理所當然似的,仿佛神醫虞逍遙,是他侯府可以隨意指使的下人。
孟玉蟬心中譏諷。
這就是她的公公,長慶侯。自私貪婪,永遠隻看得見自己的利益,對任何人都是利用至上。
她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迎向長慶侯,不卑不亢:“父親恕罪,此事恐怕難從命。虞神醫並非侯府下人,她性情孤僻,行事全憑心情,兒媳婦並無資格命令她。是否出診,為誰看診,皆由虞神醫自己決定。”
拒絕得幹脆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長慶侯沒料到這個一向看起來溫順的兒媳竟敢直接駁他的麵子,臉色頓時沉了下來,語氣加重:“放肆!不過是讓她去看個病,有何不可?你莫非連這點小事都做不了主?還是你根本不願為侯府出力?”
若是前世的孟玉蟬,被公公如此厲聲質問,怕是早已惶恐不安,忙不迭地應下,再想辦法去苦苦哀求虞逍遙。
但現在的她,早已看清這侯府涼薄本質,心中無懼亦無求。
她正要再次開口,一個出乎意料的聲音卻搶先響了起來。
“侯爺!”竟是蘇氏。
她猛地回過神,語氣帶著一種不耐煩,“玉蟬說得在理!那等江湖奇人,是能隨意呼來喝去的嗎?強逼著去,若是惹惱了人家,一走了之,或是診病時不用心,反倒壞事!您那位老友若真那般緊要,何不拿著名帖厚禮,正正經經去請?逼著兒媳去強人所難,算什麽道理!”
這番話,不僅駁了長慶侯,更是明顯站在了孟玉蟬這邊!
莫說長慶侯愣住了,連孟玉蟬眼底都掠過一絲驚詫。
她飛速地瞥了一眼蘇氏。
蘇氏此時的心思,顯然早已飛到了九霄雲外,飛到了那個足以顛覆她整個人生的真相上——
傅九闕,才是她的親生兒子!
而她疼愛了二十年百般維護的世子傅長安,竟然是那個她恨之入骨的淩姨娘所出!
被欺瞞了近二十年!
將魚目當珍珠,將明珠棄於塵埃!
她哪裏還顧得上丈夫,現在滿心滿眼,隻想著一件事:如何把她的親生兒子認回來!如何補償他!如何將最好的一切都給他!如何讓那個賤人和她的野種付出代價!
基於這顛覆性的真相,蘇氏的立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轉變。
她現在看孟玉蟬,不再是那個礙眼的女人,而是她親生兒子傅九闕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她這邊的人!
長慶侯被妻子這突如其來的反駁噎得一時說不出話,臉色青紅交錯,顯然沒想通蘇氏今日是吃錯了什麽藥。
蘇氏卻不再看他,轉而看向孟玉蟬:“玉蟬啊,這次闕兒……呃,九闕若能高中,便是我們侯府天大的喜事。我思前想後,覺得不能委屈了這孩子。”
她頓了頓,仿佛下了很大決心般:“我決定,明日便開祠堂,請族老,將九闕正式記在我的名下,給他嫡子的身份!他本就是侯府血脈,這些年吃了不少苦,如今又如此爭氣,合該有個名正言順的尊榮,將來對他的仕途也是大有裨益的!”
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仿佛全然忘了當初她對傅九闕這個庶子是如何的冷漠、輕視甚至暗中刁難。
此刻,她隻想把兒子奪回來,彌補虧欠,並將他牢牢綁在自己的陣營裏,共同對付淩姨娘和傅長安。
孟玉蟬靜靜聽著,心中一片清明,甚至覺得有幾分可笑。
這侯府的人,一個個都是如此的自以為是。
侯爺想強取豪奪虞神醫的資源,侯夫人則想用一個嫡子的名分來彌補二十年的缺失與利用?
他們問過傅九闕是否需要嗎?問過她願意被劃歸為哪一“邊”嗎?
她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所有情緒,並未接話,隻是保持著沉默。
就在這時,府裏的老管家幾乎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激動得胡子都在發抖,聲音劈叉道:“侯爺!夫人!大喜!天大的喜事啊!二公子……二公子他被陛下欽點為新科狀元了!此刻正戴著金花,披著紅綢,騎著禦賜的駿馬遊街呢!滿街的人都在歡呼!給我們侯府道喜呢!”
“什麽?狀元?!”長慶侯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臉上的陰霾瞬間被狂喜取代,激動得雙手直拍大腿,“好!好!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這兒子非池中之物!哈哈哈!天佑我長慶侯府!揚眉吐氣!真是揚眉吐氣啊!”
他瞬間將什麽神醫什麽老友拋諸腦後,滿心都是侯府出了狀元的無上榮光,隻覺得腰杆子都挺直了三分,迫不及待地就要出門去找那些平日背後嚼舌根的同僚炫耀一番。
“快!備馬!本侯要出去聽聽!”他大聲嚷嚷著,幾乎是手舞足蹈地衝出了正堂。
蘇氏也是激動得渾身發抖,猛地站起身。狀元!她的兒子是狀元!
她就知道!她的兒子才是真正的天之驕子!
“好……太好了!”她聲音顫抖,眼中閃爍著淚光,“快!吩咐下去,準備最好的酒席!闔府上下都有賞!等狀元郎回府,好好慶祝!”
她嘴上吩咐著慶祝,眼神卻越發幽深。
認回兒子,給他嫡子身份的計劃必須盡快實施!還有淩姨娘那個賤人,還有傅長安,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孟玉蟬將公婆二人的反應盡收眼底,依舊安靜地坐在原地。
這一切,或許才剛剛開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