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章 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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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慶侯府的正堂裏,喜慶的氣氛尚未完全散去。
    下人們臉上都帶著與有榮焉的喜氣,穿梭忙碌著,準備慶賀宴席,雖忙碌,卻透著一股難得的鮮活勁兒。
    長慶侯早已迫不及待地出門尋同僚炫耀去了,蘇氏則仍沉浸在兒子高中狀元的巨大喜悅中。她撫著胸口,隻覺得多年來的憋悶一掃而空,走起路來都帶著風。
    一抬眼,瞧見孟玉蟬正安靜地坐著,神色平靜,姿態如常,仿佛那驚天動地的喜訊並未在她心中激起多少波瀾。
    蘇氏的好心情頓時打了個折扣,眉頭不自覺地蹙起。
    這孟氏,自家夫君高中狀元,天大的榮耀,她怎地如此平靜?
    果然是門戶低微,見識淺薄,連這等風光都體會不到!
    她心裏那股子對孟家對這門婚事的嫌棄和後悔又翻湧上來。
    若不是當年想著孟家雖無權勢卻家資頗豐,能貼補侯府,又看孟氏性子軟糯好拿捏,她怎會鬆口讓九闕娶這麽個媳婦?
    如今兒子出息了,這媳婦卻半點助力也沒有,想想都慪得慌!
    罷了罷了,蘇氏暗自吸了口氣,強行按下不滿。
    眼下這孟氏還有些用處,至少性子看著還算安分,暫且留著吧。
    她端著婆母的架子走過去,語氣帶著明顯的不悅,故意問道:“九闕高中狀元,光耀門楣,你這是……不高興?”
    孟玉蟬聞言起身,臉上立刻綻開恰到好處的笑容,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母親說哪裏話,夫君金榜題名,兒媳自然是萬分欣喜的。隻是想著夫君日後仕途繁忙,需得更加精心伺候,正想著吩咐下人去備些夫君慣用的筆墨,一時出神,還望母親勿怪。”
    她答得滴水不漏,既表了欣喜,又顯了賢惠。
    蘇氏臉色稍霽,正想再敲打兩句,卻聽孟玉蟬又柔聲細語地接了下去:“說起來,真是世事難料。前幾日母親還憂心忡忡,生怕夫君在禦前失儀,累及家門,甚至想著若真有萬一,能否讓夫君代世子受過,全了兄弟情誼也好。
    如今想來,倒是兒媳多慮了,夫君自有真才實學,洪福齊天,不僅無恙,反而一舉奪魁,真是祖宗保佑,母親您說是不是?”
    這話如同一根針,精準地刺中了蘇氏最心虛的地方!
    她前幾日得知九闕可能要代長安受罰時,確實私下跟心腹嬤嬤說過類似的話,怎地這孟氏竟知道了?還偏偏在這個時候提起!
    蘇氏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一陣慌亂襲上心頭。
    她連忙幹笑兩聲,眼神閃爍地道:“嗬嗬……是啊!九闕這孩子,自小就聰明,我就知道他非池中之物!以前那是磨礪他,對,玉不琢不成器嘛!如今總算出息了,也不枉我一番苦心!”
    她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聲音重新變得高昂起來:“正好!趁此大喜之日,我宣布一事!九闕如今高中狀元,為我侯府掙下天大的臉麵,再以庶子身份示人,於他仕途也不利。我決定,明日便開祠堂,請族老將九闕正式記在我的名下,從此他就是名正言順的侯府嫡子!玉蟬,你既是他的正妻,日後更需謹言慎行,好生輔佐夫君,莫要拖了他的後腿!”
    孟玉蟬垂眸,恭敬應道:“是,兒媳謹遵母親教誨。”
    蘇氏滿意地點點頭,心中那股想要炫耀的衝動愈發強烈。
    她幾乎能想象出,此刻後院那個賤人淩姨娘聽到這個消息後,會是何等震驚、絕望、嫉妒到發狂的嘴臉!
    一想到那情景,蘇氏就興奮得再也按捺不住,轉身就想往後院去:“黎嬤嬤!走,隨我去後院看看……”
    “夫人!”一直沉默跟在蘇氏身後的黎嬤嬤臉色微變,急忙上前一步,壓低聲音勸阻,“夫人!您此刻萬萬不可去啊!”
    蘇氏不悅地瞪她:“為何不可?我兒高中狀元,天大的喜事,我還不能去說說了?”
    黎嬤嬤看了眼旁邊的孟玉蟬,欲言又止。
    孟玉蟬極有眼色地微微屈膝:“母親若無事,兒媳先去廚房看看宴席準備得如何了。”
    蘇氏不耐煩地揮揮手。
    待孟玉蟬走遠,黎嬤嬤才湊近蘇氏,聲音壓得極低,語氣卻前所未有的嚴肅:“夫人!您糊塗啊!您此刻去尋淩姨娘,要說什麽?說二公子高中狀元?她自然嫉恨。可若您按捺不住,透出半分當年換子的口風,以淩姨娘的精明,她能不起疑心嗎?”
    蘇氏一怔,隨即怒道:“她起疑又如何?一個賤妾……”
    “夫人!”黎嬤嬤打斷她,語氣加重,“這不是妻妾爭風吃醋的小事!換子之事,若被捅破,那是欺君大罪啊!大公子的世子之位怎麽來的?是陛下欽點的!若日後被揭發他身世有疑,侯府混淆嫡庶,欺瞞聖聽,您想想那後果!二公子的大好前程立刻毀於一旦,整個長慶侯府都要跟著遭殃!這可是滅頂之災啊!”
    “欺君”二字如同驚雷,狠狠劈在蘇氏頭頂,讓她瞬間清醒了大半,臉色唰地變得蒼白。
    黎嬤嬤見她聽進去了,苦口婆心道:“老奴知道夫人您心疼二公子,如今揚眉吐氣,恨不得立刻認回兒子。可眼下絕非時機!非但不能認,連一絲一毫的端倪都不能露!您必須像往常一樣,甚至因為世子之事,要對二公子更冷淡些才穩妥!至少,在明麵上,他必須還是淩姨娘生的庶子!”
    蘇氏聽著這話,隻覺得心如刀絞,萬分不甘!
    她的兒子,明明是她嫡親的血脈,如今這般出息,她卻不能認,不能光明正大地為他驕傲,甚至還要故意冷待他?
    “難道就讓我兒一直頂著庶子的名分?我……”她聲音哽咽,充滿了痛苦。
    黎嬤嬤歎了口氣,安撫道:“夫人,來日方長。如今二公子已是狀元,前途無量。隻要您們母子情分在,將來總有母子團聚的一天。眼下,唯有隱忍,才是對二公子最大的保護啊!”
    蘇氏死死攥著手中的帕子,指甲幾乎嵌進掌心。
    她望著後院的方向,眼中充滿了不甘、憤怒和一絲後怕。
    最終,她像是被抽幹了力氣般,頹然道:“罷了……就先依你說的辦吧。記名之事,暫且以庶子之名記下便是。”
    隻是那語氣裏的不甘,濃得化不開。明明兒子近在咫尺,榮耀加身,她卻不能相認,這簡直比過去二十年的蒙蔽更讓她煎熬。
    ……
    此時,淩姨娘的院子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藥味。
    上次被蘇氏下令責打,傷及筋骨,她至今未能痊愈,行動間仍透著不便,每每牽扯到傷處,便讓她對蘇氏的恨意更深一分。
    她斜倚在軟榻上,看著麵前眼神空洞的兒子傅長安,又是心疼又是氣惱。
    “不過是暫時的小挫折,你便如此意誌消沉,像什麽樣子!”淩姨娘壓低聲音,語氣帶著責備,更藏著焦灼,“與燼月的婚事,豈是你說拒就能拒的?你若拒婚,便是將蘇家徹底得罪死了!往後還想不想有好日子過?”
    傅長安猛地抬起頭,臉上滿是絕望:“往後?我還有什麽往後?我就是一個廢人!娶了她又如何?日後若被蘇家發現,那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條!不如現在……”
    “閉嘴!”淩姨娘厲聲打斷他,因動作太大牽動傷口,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氣,緩了緩才繼續道,“你是長慶侯府世子,聖旨親封的!隻要這個名分在,你就是未來的侯爺!蘇燼月必須娶,娶了她,你才能得到蘇家家族的助力,才能在你父親和陛下那裏更有分量!”
    她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湊近兒子:“至於你的病……娘自有辦法瞞過去。蘇燼月那個丫頭,哼,嫁進來就是傅家的人,娘有的是手段讓她乖乖聽話,不敢往外吐露半個字!你隻需……”
    話音未落,院門口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冷笑:“喲,妹妹這是又在教導長安什麽錦囊妙計呢?說來也讓本夫人聽聽?”
    隻見蘇氏扶著黎嬤嬤的手,不知何時竟出現在了院子門口,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母子二人。
    她今日穿著格外鮮亮,頭上的赤金步搖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顯得意氣風發。
    淩姨娘渾身一僵,強壓下眼底瞬間湧起的恨意,掙紮著想要從榻上下來行禮,臉上擠出僵硬的笑容:“不知夫人大駕光臨,妾身有失遠迎,還請夫人恕罪……”
    她不斷在心裏告誡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為了長安的前程,必須忍!
    傅長安也是臉色一變。
    自從得知自己並非蘇氏親生後,他對這位名義上的母親更是多了幾分複雜的情緒。此刻見蘇氏突然駕臨,也不敢怠慢,站起身,拱手行禮,聲音幹澀:“娘。”
    蘇氏目光掃過傅長安,又落到淩姨娘身上,心中隻覺得痛快極了。
    她過去真是眼瞎心盲,怎麽就絲毫沒看出來,這傅長安的眉眼神態,竟與淩姨娘這賤人如此相似!
    白白替別人養了二十年兒子,還百般疼愛!
    她心中恨意翻騰,麵上卻笑得越發燦爛,慢悠悠地走進來,也不叫起,任由淩姨娘半屈著身子支撐。
    “喲,長安這聲娘叫得可真順口,”蘇氏語帶雙關,目光在淩姨娘和傅長安之間轉了轉,“不知道的,還以為妹妹你才是他親娘呢。也是,畢竟妹妹教導長安,確實是盡心盡力。”
    這話像針一樣紮在淩姨娘心口,她臉色白了白,腰彎得更低,不敢接話。
    蘇氏輕笑一聲,仿佛隻是隨口一提,徑自走到屋內主位。
    那本是淩姨娘平日裏坐的位置,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黎嬤嬤立刻上前為她整理裙擺。
    淩姨娘看著蘇氏占據了自己的位置,指甲狠狠掐進掌心。
    蘇氏坐穩了,才像是剛想起什麽似的,目光掃過麵前神色各異的母子二人,說道:“瞧我,光顧著說話,差點忘了正事。今日過來,是有一樁天大的喜事要告訴妹妹和長安。”
    淩姨娘和傅長安都抬起頭,眼中帶著疑惑和一絲不安。喜事?蘇氏會好心給他們送喜事?
    蘇氏欣賞著他們警惕的神情,慢條斯理地說道:“可不是嘛!咱們侯府真是雙喜臨門!長安的婚事定下了,九闕那邊也傳來了好消息,陛下欽點的今科狀元!金榜題名,獨占鼇頭,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啊!妹妹,你說是不是?”
    轟——!
    這話如同晴天霹靂,狠狠炸響在淩姨娘和傅長安耳邊。
    傅九闕?中了狀元?
    這怎麽可能?!
    淩姨娘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幹幹淨淨,瞳孔驟然收縮。
    憑什麽?那個賤種!他憑什麽?
    她的長安還深陷泥潭,那個女人的兒子卻一躍成了天子門生,狀元及第?
    她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胸口劇烈起伏,因極度的情緒衝擊,連身上的傷痛都忘了,麵容控製不住地扭曲,看起來竟有幾分猙獰。
    傅長安也是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狀元……傅九闕成了狀元……那他這個世子……強烈的危機感和嫉妒如同毒蛇般咬著他的心。
    蘇氏將他們母子二人的複雜表情盡收眼底,心中暢快無比,簡直比三伏天喝了冰水還要舒坦!
    看啊!這個賤人和她兒子,終於也嚐到這種滋味了!
    她故作歎息,實則字字如刀,往他們心口上戳:“說起來,真是造化弄人。妹妹你精心教養出來的九闕,如今這般出息,光耀門楣。反倒是我……唉,教出長安這麽個草包……罷了罷了,終究是我這個做娘的沒本事,不會教孩子。也難怪長安如今,隻肯認妹妹你做娘了。”
    這話簡直是明晃晃的諷刺和挑撥!
    既嘲笑了淩姨娘機關算盡,親生兒子卻為她仇人的兒子帶來榮耀,又暗指傅長安忘恩負義,不認嫡母。
    淩姨娘氣得渾身發抖,幾乎要暈厥過去,卻一個字也不敢反駁。
    傅長安臉色青白交加,手指緊握成拳。
    院子裏,隻剩下蘇氏誌得意滿的笑,和淩姨娘母子粗重的喘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