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章 驚塵

字數:7084   加入書籤

A+A-


    “我自然是要隨夫君同行的。”孟玉蟬不假思索地回答。
    傅九闕微微一笑:“外放之地或許艱苦,不比京城繁華。”
    “有夫君在的地方,便是家。”孟玉蟬堅定地說,臉上泛起淡淡紅暈。
    傅九闕眼中閃過暖意,輕輕握住她的手:“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二人在花園中又漫步片刻,傅九闕詳細分析了可能的外放地點及其利弊,言語間,已將侯府的糟心事拋諸腦後,全心規劃著與妻子的未來。
    回到閬華苑,孟玉蟬仍覺得有些不真實。
    一場足以顛覆整個侯府的風波,竟然就這麽不了了之了?
    淩姨娘被關押等候發落,侯爺和夫人各自閉門不出,而本該受衝擊的傅九闕,卻已經平靜地開始籌劃前程。
    “是不是覺得太過平靜了?”傅九闕仿佛看穿了妻子的心思,邊為她斟茶邊問。
    孟玉蟬老實點頭:“確實沒想到會這樣收場。”
    傅九闕輕笑一聲:“鬧得人盡皆知,對我有什麽好處?有些事情,不需要張揚也能解決。”
    他抿了口茶,眼神深邃:“淩姨娘活不過秋天,這是我給她的判決。至於侯爺和夫人,活著的人,有時候比死了更受罪。”
    孟玉蟬忽然明白了。
    傅九闕不是不計較,而是要用自己的方式清算。他不屑於在眾人麵前撕扯,而是要精準地讓每個傷害過他的人付出代價。
    “那……傅長安呢?”孟玉蟬小心翼翼地問。
    傅九闕麵色淡然:“他如今在京兆府大牢,自有律法處置。我不會插手,但也不會相救。”
    孟玉蟬看著丈夫的側臉,忽然感到一絲心疼。
    要經曆多少失望,才能在這樣的風波後依然如此平靜?她忍不住伸手,輕輕覆上他的手背。
    傅九闕微微一怔,隨即反手握住她的手掌,語氣柔和下來:“不必擔心我。那些人與事,都不值得放在心上。”
    他望向窗外,目光悠遠:“從今日起,我們隻向前看。侯府的恩怨紛爭,都與我們無關了。”
    當晚,傅九闕罕見地早早歇下,仿佛真的將一切拋諸腦後。
    而孟玉蟬卻久久不能入睡。
    她想起剛才丈夫的專注神情,想起他規劃未來時眼中的光彩,這才真正相信,他是真的將侯府的爛事放下了。
    不是原諒,不是忘記,而是不屑再浪費心神。
    孟玉蟬忽然覺得,那些還在侯府中糾纏算計的人,根本不知道他們招惹的是怎樣的一個人。
    第二天清晨,傅九闕如常早起讀書,仿佛昨日什麽都沒發生。用過早膳後,他甚至吩咐下人開始整理書籍行李,為可能的外放做準備。
    “夫君就這麽確定會被外放?”孟玉蟬好奇地問。
    傅九闕放下手中的書卷:“狀元及第,按慣例會被授予翰林院修撰,留京任職。但陛下知我出身侯府,或許會特意外放,以示公允。”
    他微微一笑:“況且,我覺得離開京城也好。天高皇帝遠,正好施展抱負。”
    ……
    閬華苑裏靜悄悄的,隻偶爾聽得幾聲清脆的鳥鳴。
    窗戶半開,初夏的風帶著點微燥的花香溜進來,卻吹不散室內的淡淡藥味。
    孟玉蟬半倚在軟榻上,臉色較前幾日紅潤了些,但眉宇間總凝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憂愁。
    眼神時不時地飄向窗外,也不知在看什麽,空空茫茫的。
    “喏,趁熱喝了。”虞逍遙端著一碗黑漆漆的湯藥走過來,沒好氣地往她麵前的小幾上一墩,碗底碰著紅木,發出不大不小“磕”的一聲。
    “回魂了!再這麽神遊天外,我這神醫的名頭可真要砸在你手裏了。解得了你身中的毒,可解不了你心裏那點‘病’!”
    孟玉蟬被這動靜驚回神,抬眼瞧見好友佯怒的臉,不由失笑,順從地端起藥碗:“逍遙,你這是跟誰置氣呢?”
    “跟誰?跟某個不省心的!”虞逍遙抱臂站在一旁,看著她小口喝藥,哼了一聲,“我辛辛苦苦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是讓你在這兒為個男人傷春悲秋的?你這模樣,跟中了另一種毒有什麽分別?而且啊,還是心甘情願中的毒!”
    藥汁苦澀,在舌尖蔓延開。
    孟玉蟬的動作頓住了。
    她下意識地想否認,可抬頭對上虞逍遙那雙眸子,所有辯解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裏。
    她……說得沒錯。
    自從那日傅九闕來過,留下那個問題後,她的心就再也無法平靜。
    無法真正狠下心腸,總會不由自主地為他心疼。
    這難道不是另一種更深的中毒嗎?中了名為“傅九闕”的毒。
    見她神色變幻,沉默不語,虞逍遙就知道自己說中了。
    歎了口氣,語氣軟了下來:“罷了罷了,我也是瞎操心。你這病啊,心藥還得心藥醫,我開的方子不管用。”
    孟玉蟬垂下眼睫,長長的陰影落在蒼白的臉頰上。
    她輕輕攪動著碗裏殘餘的藥汁,低聲道:“我……我隻是還沒想好。”
    就在這時,丫鬟翠鶯腳步匆匆地從外麵走了進來,額上還帶著一層細密的汗珠。
    “小姐,虞姑娘,”翠鶯福了一禮,氣息還有些不穩,“奴婢打探消息回來了。”
    孟玉蟬立刻收斂心神,看向她:“怎麽樣?”
    翠鶯緩了口氣,語速飛快地說道:“回小姐,頭一件,是關於淩姨娘的!侯爺震怒,下令將她重打了二十板子!聽說行刑的都是府裏的老人,手下沒留情麵,直接打得隻剩下一口氣了,然後就被拖去扔進了後院的柴房裏關著,連個郎中都不許請!”
    虞逍遙聽得挑眉:“哦?侯爺這次倒是雷厲風行。”
    “可不是嘛!”翠鶯道,“最可笑的是,那淩姨娘挨打時哭天搶地,被打得隻剩半條命了,嘴裏還不停地哀求侯爺,說什麽‘千錯萬錯都是妾身的錯,求侯爺看在往日情分上,救救世子,長安他是無辜的啊’……呸!到現在還執迷不悟,想著她那個寶貝兒子呢!”
    聽到淩姨娘這般下場,孟玉蟬心中並無多少快慰,隻覺得一陣悲涼。
    一場換子風波,扭曲了多少人的人生,釀成了多少苦果。
    而淩姨娘臨到頭最掛念的,仍是那個她費盡心機推上高位如今卻自身難保的兒子。
    “那……傅長安呢?”孟玉蟬輕聲問。
    翠鶯臉上的神色更振奮了些:“第二件事就是關於世……關於傅長安的!小姐您是不知道,京兆府尹孫大人辦案真是神速,人證物證都是現成的,聽說孫大人下午升堂,雷厲風行,當場就定了他的罪!
    案卷都已經整理好,移交刑部了!府裏上下都在傳,證據確鑿,又是孫大人親自經手的,這次他絕對是難以脫罪了!”
    虞逍遙點了點頭,點評道:“孫淮雲是出了名的鐵麵無私,效率極高。傅長安這次撞在他手裏,又是眾目睽睽之下犯案,確實難了。”
    這接連的好消息,本該讓人鬆一口氣。但孟玉蟬卻注意到虞逍遙微微蹙了下眉,看向翠鶯問道:“消息是打聽到了,不過翠鶯,你這次去的時辰似乎比往常久了些?”
    翠鶯聞言,露出一絲懊惱和無奈:“虞姑娘您不知道,往常奴婢多是找二門上當值的來福打聽,他消息靈通,又方便說話。可今日去找他,才知他隨著二公子出門辦事去了。門口守衛換成了一個生麵孔,名叫驚塵的。”
    “驚塵?”孟玉蟬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
    “是啊,”翠鶯嘟了嘟嘴,“那人看著年紀不大,但板著一張臉,眼神冷冰冰的,一點笑模樣都沒有。奴婢試著像往常一樣湊近打聽兩句,他根本不理不睬,公事公辦的樣子,隻說該知道的自然會知道,不該打聽的別問。
    奴婢沒了法子,又怕誤了小姐的事,隻好自己繞著路,想法子多找了幾個人,費了好些功夫才把這些消息探聽齊全,所以回來遲了。”
    驚塵……
    孟玉蟬的心輕輕一跳。這個名字,她是知道的。
    那並非是侯府裏常見的侍衛或小廝,而是傅九闕私下培養的心腹之一,行蹤隱秘,通常隻在他吩咐處理一些極為隱秘之事時才會出現。
    如今,他竟然被安排到了二門守衛這樣顯眼的位置上?
    這絕非尋常的人員調配。
    這意味著,傅九闕不再將他的一部分力量隱藏於水下。
    是因為換子真相大白,侯爺的態度轉變?還是因為傅長安倒台,府中局勢已然明朗?
    或者……他根本就是有意為之,開始逐步顯露出他所掌握的實權,不再刻意收斂鋒芒?
    這個看似微小的變動,像投入平靜湖麵的一顆石子,在孟玉蟬心中漾開層層漣漪。
    她不由得又想起他日前提出的那個問題,以及自己心中已然浮現的一半答案。
    翠鶯說完打探消息的艱難,像是才猛地想起最重要的事,連忙補充道:“啊,對了小姐!那個叫驚塵的守衛,雖然冷著臉不愛搭理人,但最後倒是板板正正地代二公子傳了兩句話。”
    孟玉蟬端藥碗的手微微一頓,看向她:“什麽話?”
    “第一句是提醒,”翠鶯努力回憶著驚塵那毫無波瀾的語氣,“說侯夫人的娘家,蘇家的人已經到京城了,讓小姐您近日若無必要,盡量待在院裏,少出門走動,免得撞上不必要的麻煩。”
    虞逍遙聞言,冷哼了一聲:“黃鼠狼給雞拜年,能安什麽好心。蘇家這時候來人,無非是為了他們那個寶貝女兒蘇燼月和傅長安那樁破婚事。傅長安如今下了大獄,他們這是急眼了。”
    孟玉蟬點了點頭,這並不難猜。
    蘇家遠道而來,在這個節骨眼上,目標隻會是深陷囹圄的傅長安和與傅長安有婚約的蘇燼月。
    她一個不受蘇氏待見的“兒媳婦”,確實避著點才是明智之舉,免得成了別人撒氣的靶子。
    “那第二句呢?”她輕聲問。
    翠鶯臉上露出一絲困惑,似乎不太理解第二句話的含義,但還是一五一十複述:“第二句……二公子說,若是萬一,避無可避,必須得與蘇家人照麵,讓小姐您無需有任何忌憚,不必看任何人臉色,想說什麽便說什麽,想做什麽便做什麽,一切有他擔著。”
    複述完,翠鶯小聲嘀咕:“二公子這話是什麽意思呀?讓小姐您隨心所欲?”
    虞逍遙卻是聽得眼睛一亮,撫掌笑道:“妙啊!傅九闕這小子,總算說了句像樣的話!玉蟬,聽見沒?他這是給你撐腰呢!讓你放心大膽地去惹禍,天塌下來他頂著!”
    她調侃著,但語氣裏卻帶著幾分欣賞。
    孟玉蟬表麵依舊平靜,隻是握著藥碗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些。
    心底那關於傅九闕真實身份的猜測,再次翻湧起來。他不僅能將驚塵那樣的人放在明處,還能如此篤定地許下這樣的承諾。
    他究竟藏著怎樣的底牌?
    這份底氣,又究竟源於何處?她發現自己對這個名義上的夫君,了解得似乎太少太淺了。
    她壓下心頭的波瀾,將微涼的藥汁一飲而盡,苦澀味彌漫開來,卻也讓思維更清晰了。
    將空碗遞給翠鶯,淡淡道:“蘇家此番前來,無非是想挽回婚事或是替傅長安奔走。但孫大人既然已定了案移交刑部,此事恐怕已非他們能輕易扭轉。”
    “那是自然!”翠鶯連忙點頭,“奴婢和虞姑娘剛才還說來著,傅長安罪證確鑿,這婚事肯定得黃!蘇家那位小姐難不成還能嫁個階下囚?蘇家丟不起這個人!”
    虞逍遙嗤笑:“豈止是婚事要黃。蘇家這次怕是要偷雞不成蝕把米。傅長安這事,誰沾上誰一身腥。他們現在想的恐怕不是怎麽救人,而是怎麽趕緊撇清關係,別讓蘇燼月真套死在這棵爛樹上,順便看看能不能從侯府再撈點別的好處彌補損失。”
    提到蘇家,虞逍遙臉上的鄙夷之色更濃,她隨手拿起桌上一顆蜜餞扔進嘴裏,嚼兩下,像是想起什麽極不愉快的事,語氣冷了下來:“說起這蘇家,可不是什麽好玩意兒。道貌岸然,一肚子男盜女娼。當初他們府上那老太婆病得快死了,求到我頭上。我嫌他們家風氣汙濁,不願沾染,便拒了。”
    翠鶯聽得入神,睜大眼睛問:“然後呢?他們肯罷休?”